
【丹枫】满月(小说)
大嫂走后,小红就开始查她和风翔的关系,才清楚凤翔在等一个结过婚的女人,心里未免酸醋醋的。转念一想,凤翔连结婚的都不在乎,自己犯那点事又算什么,起码在外界不是公开的吧。心想着,日子也踏实多了,再和主人相处的时候,就费着心地讨乐。
这阵子凤翔的杂货店不太景气,就想着法子代卖些布匹到乡下赶会儿头。幸好有小红伴着,有说有笑,烦闷的事也就不再往心里搁了。黑夜里想起大嫂时,也就咬上嘴唇,数数日子。古历十月初五,奶奶庙大会,凤翔便早早地让小红准备了。起初小红喜欢和他赶会儿,高高兴兴地和主人跑着游着,逢巧哪个不知情的错把他两个当成夫妻,小红便心里甜滋滋的。可日子久了,也不见凤翔有过密的表示,就觉得以前的那女人在他心里坐的太深了。恰好凤翔让她准备赶奶奶庙会,就知道主人意在会相好,便噘着嘴赌气。凤翔没留意女人的思想,只当这女的吃苦不下,便说:“怕苦就留下看铺子。”小红又偏要跟去看究竟,凤翔就摸不透女人的心事了。奶奶庙声振方圆百八十里,名气极大,又加上十月初五是秋后农闲季节,所以赶会儿头的人很多。会儿头那天,二爷拽住我,非让我请了学假去赶会不可。二爷说:“你大哥去的日子久了,又不回家,怕他闷着,咱得看看去。”
第二天一早,我就请了假同二爷到河东赶庙会。二爷一担二,牵了个叫驴,到会上划价。一路上,二爷直念叨我爹死得早,娘拉扯我们弟兄四个实在不易。大哥憨实,省下钱去招亲,好让二哥年前把媳妇娶了。实是没法子的事,不然,落下四个光棍,娘的日子,就吏难过了。我不言语,只顾着赶路子。
卫河的水早已下降到河槽了,渡船的是个哑巴,因为水浅,船放在河里就沿丁过去,哑巴只管收钱。过了渡口再往前赶,就看见大嫂的村子了。摸到家的时候,大哥正在扫院子。二爷把叫驴拴好,见屋门里堆着一大堆红枣,就眼馋。大哥忙捧了一把递给我,说是近日要给家送的,只是现实正在出卖,抽不出当儿。大哥又问娘好,二爷便要见大嫂。大哥这才到陪房里去了。
大嫂的身子已鼓得老高,见到二爷后礼貌坐下说话,二爷心喜,就说了原委。原是村里要分宅基,男的算数,二爷在村里做村委,就对大哥照顾一处,问大嫂可有意于日后回村。大嫂只笑了笑没言语。二爷问大哥,大哥就发闷,二爷便不快。后来大嫂说:“一切就由着二爷说的算。”二爷高兴,说大哥没出息,只劝这事瞒着二老。二爷认定罢,牵着驴上会了。大嫂相送出门,就又回陪房去了。大嫂心不在这里,她在系着凤翔的铺子。可巧就有人推门来了。大嫂一看是风翔的妹子,就忙问:“凤翔呢?”妹子说:“正为这事来着呢,哥哥早就把摊子摆到庙会前,让大嫂趁当儿庙上会会。”大嫂的心就蹦腾起来。
大嫂穿了件绿军大衣,裹着隆起的肚子,头上用一块纱巾包着,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幸好,会上人多不认识,大嫂也便很快地来到庙门前,顺着针织市场一家一家地瞅,就瞅见了小红那张涂满白粉的脸。两人同时都认出了对方,只是相互不搭言,大嫂就默站着。好一阵,凤翔才从架子后出来,见了大嫂,手中的布就掉在了地上。小红忙捡起,一丝妒火腾地燃起来,向架子后走去。大嫂并不理会这些,径直离开架子。凤翔就尾随着,从庙前转庙后,从庙后转到一个枣岗上,在背坡处大嫂坐下了,凤翔也跟着坐下,四处无人,会上的嘈杂声也被那岗子远远地隔去了。凤翔用手揽着女人,心里就直呼“可心的人儿”,大嫂让他摸摸肚子,忽然在他耳边嘀咕几句,惊得凤翔直用手捶她。女人忙掩住兴奋,规劝凤翔,孩子一定留在家,凤翔便依着。女人又问生意,听说前阵子生意不好。凤翔忙打断,说年前这阵子赚过了,凤翔点数着搞两年在县城买套房子。女人也便跟着快乐,说话间就将冻紫的嘴递过去,凤翔用心地亲着。两人无语,都觉得咸咸的,这才发现对方的嘴被亲出血来,忙用手绢擦了。正要又亲,忽然一阵驴嘶声传来,两人转过身,顿时傻了,一只驴正嘶叫着跑来。凤翔见躲闪不过,就扑在女人身上,驴就踏着背跑过了,凤翔一阵酸麻。等女人从凤翔身下钻出的时候,驴远去了,一个男人站在他们面前,女人看清了,是大哥,身上就发筛。凤翔只顾疼,并没认出眼前的男人,大嫂就把凤翔扶起来,止住心跳,扶着凤翔从男人身边绕过去走了。一丝寒风吹过来,大哥打了个冷颤……
大哥是听说二爷的驴跑了,就跟着找,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大嫂相好的男人,才知道这半年来,她的心还没放在自己身上,就把袄拽了拽,索性回家睡了。
二爷下午后晌才把驴找着,带着我跟大哥告别,大哥直嚷着要跟着走,家人没有阻拦,大哥就简单地收拾一下。刚要走时,见大嫂从堂屋里拉出一袋子枣,大哥没上前,二爷倒跟着帮忙。大嫂就又从屋里拉出一袋子,这回大哥没再推辞,将两袋子枣捆好了,放在驴背上。女人呆看着大哥,脸苍白,嘴张了几下,才吐出一句:“问娘好。”大哥就跟着二爷走了。
大哥在家里一住就是半月,这天听说亲戚来了,就外迎。是嫂子的二妹子小珍,带了—袋子花生,笑着说要接哥走,大哥便把饭吃了跟二姨子回去。小珍已是十八岁的姑娘了,虽说脸蛋比不上姐姐的俊俏,但个子却高出了半头。一路上,俩人骑着车唠起嗑来。小珍知道大嫂和凤翔的事,也便明白大哥的气,就说,原本是想让她招亲的,只是她性子倔,只好屈了姐姐。谁知姐姐是个藕断丝不断的女人,想起一块过两个心,心里就恨爹。小珍颠三倒四地说着,大哥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这妮子虽然才十八岁,竟明白这么些理,又是个心里窝不住话的女人,便觉得可心,不像她姐姐一样,话闷在心里怄透,脸上还是一脸贼笑。又想起当初说媒时,先提起的是这二妮子,倘若真的娶了这倔性子,就是当牛做马也心甘。心跑着神,脸上的红晕就泛了起来,又想起,自己已上三十岁的人了,比起小珍竟大出一轮子,倘若娶她,不是把一朵嫩嫩的花给糟踏了。想到这儿,又看看小珍的稚脸,心中的气便消了一半,想着日后再和小珍相处的时候,又多了一份亲近,便暗自窃喜,喜着喜着也便把嫂子的一番恶心事忘了。
天儿越来越冷,大哥从回到那个胡同,就又开始胸闷,担水仍就是一天一缸。这天,忽然见从根旺家走出个陌生的人,两人便对视起来,细细想来大哥怀疑是不是根旺,因为他来不久根旺就入狱了。这样想着,根旺媳妇就从院子里出来了,手里提着井绳,见大哥也在井旁便呆住了,脸上顿时蒙上一层白雾。大哥就清楚了眼前的男人,直往男人的头上瞅,见男人清瘦的面孔,一头短而整齐的头发,就知道是从局子里出来的,陌生男人认不出他,打完水,女人就跟着回院子了,大哥心里猛然间一阵失落。
以后的日子里,大哥只是把心事往饭桌上想,想小珍子的笑声,想小珍子的懒态,自从他这次回来,小珍子像解绳的马似的伸伸懒腰说,几天来的水桶把她压死了。大哥替了她,她就高兴,同大哥搬手腕,大哥就后悔半年来怎么没发现这妮子的性致呢。
虽然心苦,大哥还是自个给自个找解脱,再打水时,就往根旺的院子里瞅瞅,虽然同那院子里的女人脱了干系,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种感受是小珍子不能代替的。
大嫂眼利,早已瞅透了大哥的心事在二妹身上,便由着他们说笑,可巧这一天,小珍子带来个男孩子来家吃饭,全家人一时惊讶,弄清了才知道男孩子是外地的一个唱戏的,去年在这儿唱完几天,暗地里和小珍子拉上了秧。小珍子在家里放了个炸弹,惊得大家膛目结舌。男孩子是带着小珍子唱戏去的,家里人不依,小珍子便哭着要死,后来,就跟男孩子偷跑了。
小珍子走后,大哥的心实实在在地失去了支撑。赶巧春节到了,大哥就提出回家过年,大嫂没有阻拦。这一去就是一个月。等大哥又回来时,大嫂的肚子已挺得老大,脸上也飞起了几朵蝴蝶小斑,皮肤臃肿着,很难看。这一晚,大嫂抻了一个被窝,自从珍子去后,大嫂把心都想透了,准备和大哥好好地过几天,也算夫妻一场。大哥已习惯了单睡,大嫂如此这般,他便和衣躺下,大嫂就摸他粗糙的手,黑暗中,为他解袄扣。大哥便禁不住女人的诱惑,把女人狠狠地揽在怀里,女人就让他轻点。大哥明白理儿,只好做做表皮文章,这样亲昵些日子,大嫂也就临产了。
大嫂这次是难产,医生一不留心,造成了大出血,大哥一直守候着。乡里医院条件差,血库里存的血很少,又加上大嫂的血型是AB型的,医生把在场的人都化验遍了,只有大哥是O型的,所以就死劲地抽,直抽得大哥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大嫂才被从死亡中解救过来。大哥和大嫂并排躺在两张床上,中间是孩子的哭声,大嫂明白身子里流着大哥的血,心就开始哭。
大嫂生产的事早由凤翔的妹子传到凤翔的耳朵了,凤翔就盼着过满月的那一日到来。小红知道夺不过男人的心,也就踏实做起活来,后来和一个送货的男人勾搭上。凤翔心烦,有心辞掉她,又一时怕找不着帮手,心就直往大嫂这里想。
过满月其实是十二天,这天大嫂心里揣兔子似的,一是觉得日子总算熬了过来,心想着凤翔,就收拾东西,可多了孩子和大哥的近日子里的牵扯,大嫂的心又放不下来,就有心告他一声,可又怕告他后,男人心酸。想起男人就想起自己身子里的血,想起男人一年来憨实的面孔,泪就成串地流下来,落在小儿的小脸上,引得小儿啼哭。大嫂忙抱起来哄他,大哥就闻着哭来了。大嫂一身整齐和包袱,大哥心里便“咯噔”一下,明白要发生的事。小珍子既然都走了,大嫂又能算什么。女人的泪就又流出来,只是喃喃地说:“好人,我对不起你。”大哥就想起了根旺媳妇,大哥想,走是迟早的事,便没拦阻。嫂子见大哥不动,从兜里掏出一沓子票子,递过来,说:“这五千块钱是他让我给你的。”大哥不接,眼泪涌着呜咽道:“外边的日子更苦哩,你带上吧。”就把钱塞进了女人的衣袋里。女人直哭,大哥就问那人在哪里接你?女人便说:“奶奶庙。”大哥就劝她快去,晚了就走不脱了。女人又问:“以后,你咋办?”大哥便摇头,女人就心疼。小儿泣哭着,大哥边拍边哄,让女人快走,女人就狠下心抱着包儿走了。
天还未从春寒里解出来。女人走的是绕道,远远地看见了奶奶庙,步子却迈不开。奶奶庙在恍惚中晃来晃去,女人觉得离自己越来越远,就又觉得真没有再去的必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