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见着小外孙女，是去年春节。又过半载，时刻都在想念着她，但路遥公干忙，只好每周视频一两次。这次暑假听说我们去看她，兴奋得连觉都睡不好。第二天她起得老早，将小玩具收拾到储纳箱里，再将几十个心爱的各式布娃，整齐地摆放成两排，然后侯着，盼着。
　　 驱车奔波六个多小时，到了小外孙女家。一连几天，她都黏着陪她逛游乐场，购玩具，做游戏。闹到深夜，还缠着讲那几个老掉牙的童话故事，我每说错一处，她都会立即纠正。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她在讲，我在听。听着听着，便响起了睡熟的鼾声。
　　 今日高温，白天躲在屋里。晚饭过后，想换个花样，这次我们避开市区，与老伴带着小外孙女沿永水河文化长廊行走。临行，女儿再三叮嘱：要牵着手，不让她乱跑。
　　 永水河其实只是条小溪，河水干枯，河床大半露出沙石。“永和文化长廓”依水而建，河岸石栏的隔板上，雕有花草虫鸟等精美图案，每块石栏都刻一“和”字，取“崇和尚美”之意。国道不阔，仅四车道，人行道倒不窄。中间隔离的绿化带上，立有名人雕像和宣传窗，开阔处建亭阁或小广场。
　　 快五岁的小外孙女，总难消停，连走路都没个正形，不是扭着屁股，左右蹦跳，就是一阵小跑，来回折腾。害得我俩担惊受怕，在后面追的腰腿酸痛。还是妻有办法，要挟她：“你再乱跑，我们就回家了。”她才肯缓步慢行。脚慢下来，嘴却忙个不停，总在炫她幼儿园的见闻，我听累了，只用最简单的词，嗯嗯敷衍着，她似有察觉，偏着小脑袋，大眼晴瞪着我，高声质问：“外公，我说了什么，你听到了没有？”
　　 行至开阔处，水面渐宽，笔直的石栏变成圆弧型的木质护栏，脚下的麻石换成实木踏板。好几个小朋友在河床砾石坪玩沙子，精灵古怪的小外孙女，突然冒出句：“外婆，这是大海。”妻不知童心世界里海的模样，纠正道，“这不是大海，是小溪。”她不服气，硬说是海，还搬来证词：“老师说了，小溪没有这么多水和石头的。”
　　 天色渐暗，暑气渐消，路灯点亮，远方的青山变成墨黑。悄然，行人渐多。有的疾步，有的缓行。疾步者，多年青人，似赶着与幸福约会；缓行的长者，是想拽住青春的尾巴，不想让这美好时光在匆匆中消逝。僻静处，是情侣的专属领地，不懂事的小外孙女，突的叫声：“阿姨。”羞得紧贴的两张俏脸，飞出朵朵绯云。
　　 长廓尽头，一截断桥，两拱三墩，悬在高空。在灯光的映射中，似玉石彻成，通体透明。外孙女不解，发问：“外公，桥比云高，两边又没路，怎么爬上去呀？”
　　 我也被难住了，吞吞吐吐：“这好象天桥，每年七月七日，牛郎与织牛踏着彩云，来这里相会一次。”过两天就七夕了，我突然灵机一动，编了几句牛郎织牛相会的故事来哄她。妻担心外孙女年幼，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忙出来解释：“外公给你讲的是故事，这里不是牛郎织牛相会的地方。”记得外孙女三岁时，因看“光头强”的电视太多，一次带她去公园，恰好哪里有电视里的场景，几棵假树上还挂着光头强的帽子，她就不肯走了，说：“光头强的帽子都忘记了，我要在这里守着，等下他要来砍树。”结果全家人陪她在那里守了几个小时。
　　 月牙从弯弯的桥拱爬上来，星星稀疏得可以数得清。长廓上的行人似潮，桥下小广场，一管乐队正在演奏，那悠扬婉转曲儿，和着愉悦的心情，在心底回荡。倒映在水中的月牙，似一叶扁舟，随永水河缓缓流动，忽地，被风揉碎，变成一道道粼粼波光。
　　 行走在永和文化长廓，驻足赏景，真是种享受。以前对永州的了解，始于柳宗元《捕蛇者说》中的“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女嫁永州后，才知脚下这块土地，历史悠久且饱受战乱之苦。史书记载：舜帝封其弟象于有庳(一作有鼻，即今双牌县江村一带)。后舜帝南巡狩，崩于苍梧，葬于永州宁远九疑。西汉置郡，潇水流域，驻军九支，是边陲军事重镇。至清代，永州“镇”，仍辖衡州协、宝庆协及临武营、宜章营、桂阳营、武冈营和岭东营。朝代更替，兵患不绝。“永和”是百姓祈盼，寓意深远。心和则生快乐，家和则万事兴，国和则民安宁。
　　 外孙女对这没兴趣，催促往回赶。
　　 返回时，她领着我俩进了一家小超市。别看她年纪小，可熟知好多商品，这里摸摸，那里瞧瞧。边走边忙着给我介绍：“外公，这是火龙果，里面是红心的，我最爱吃了，你吃过没有？”这使我想起小时的苦日子。连香蕉、苹果也只在书本上见过，直到师范毕业，一次去怀化出差，见路旁水果滩摆着很多菠萝和芒果，想买点让家人尝尝鲜。但当时我真的叫不出名，又不想出丑，停了好一会，便问，同志，你这东西怎么卖？同志很热情：“菠萝一元两斤，芒果二元一斤。”我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菠萝与芒果的特征，可还是对不上号，只好说，各买三斤。
　　 回到家中，我还惦记着那截断桥。断桥背后，说不定藏有个悲凉的故事，便向亲家翁求教。
　　 亲家翁说：断桥非桥，乃渠。五十年代末，湖南在永州双牌县建造当时全省最大的水利杻纽工程，可灌溉周围五县上百万亩田地。时任中南局的第一书记陶铸负责指挥并亲自题词。水库大坝位于永州双牌境内的湘江主支流潇水上，渠分左右两渠。左渠跨永水河和双牌县城东，故设计了一段高架水渠。渠宽十米，高三十多米，全由方形青石砌成，没有钢筋铁骨，全长近三千米，似条巨龙，甚是雄伟。大坝建成后，开始蓄水，才发现这段水渠比大坝出水口还高了一米，结果左支水渠无法引水，成了废渠。两位设计师因此锒铛入狱。据说，在狱中觉罪孽深重，自绝于世。
　　 后来嫌它碍事，干脆炸掉。经过计算，在每个桥墩上装填炸药，轰的一声巨响，浓烟滚滚，飞沙走石，这条长龙瞬间消遁。待浓烟散去，奇迹出现，横跨永水的三墩两拱，岿然不动。工兵怀疑炸药未曾引爆，亲自前去检查，发现炸药全已引爆，并将三桥墩炸出几个一米多深的窟窿，不知是河神保佑，还是桥墩太坚固。本欲填药再炸，忽觉阴风阵阵。有人建议，顺从天意，留它作个纪念，以警示后人：做人做事当一丝不苟。
　　 我们几个只顾自个说话，冷落了小外孙女。她可生气了，先是扰乱，后上前来抓我脸。被亲家母数落了几句，惹怒了她，正好拿奶奶撒气，又哭又闹，使出最厉害的招，她将奶奶站在黑屋子，不许说话不许动，直到她消了气为止。别看她平时乖巧，横起来，谁都难收拾。
　　 妻见状，与女唠叨：都被你们惯坏了。
　　 我也暗忖：女与女婿都是独生子女，小外孙女成了全家的“小太阳”，整个家庭都围绕她转。浸在蜜缸里，被爱包裹着，她的笑脸就是全家人的幸福。可外面的世界不会围绕她转，也如那截断渠，不是捧的越高越好。应该让她运行在正常的轨道上，才能持久地发出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