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出口(小说)
一
如果我说,我喜欢台风。一定会有人说我脑子有问题。
脑子有问题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些自以为是的人。
现在这个社会,自以为是的人很多很多。比如,我们这院里肚子最大的那个所谓的什么领导,前不久就愚蠢地做了一件自以为是的傻事——指挥人把庭院四周那几十棵榕树全砍掉了。据说他们砍掉这些年龄上百的老树的理由堂而皇之——预防台风,为了安全。
真是放狗屁!即使整个地球上的人都信这话,但我蒲扇不信。
这大鹏半岛每年经历的台风还会少吗?要预防台风,也不至于要把整个庭院的所有大树都砍掉吧?
回想起来,这些树的死,我是负有责任的。
我喜欢留着披肩长发静坐在窗前看着户外的美丽风景发呆的感觉。
如果有人一定要问我窗外的美丽风景是什么,那我就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在我看来,窗外的美丽风景就是那几十棵葱葱茏茏的榕树。
有人说,人的想法多了,头发就会猛长。
这话还真有道理。我的思想活跃,头发自然也就长得很快,一下子就齐肩了。穿白大褂的美女们总嫌弃我长发披肩的样子,说什么“显得不男不女不伦不类的”。
没有人希望我的思想也随着头发而狂长。于是,便总有人三番五次动员我去剃个光头。
我没有搭理他们。
可他们岂会放过我呢!
人总是有弱点的,哪怕像我这种足可以称为“思想家”的人。
就在前不久,他们知道我喜欢美女,就专门派了几个高颜值的白大褂美眉来虚情假意地对我嘘寒问暖一番。
我明明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意”,可还是心甘情愿被他们连哄带骗拉到了庭院里的那棵最大的榕树下。
我刚在树荫下站定,她们莫名其妙地突然问我这棵树大不大?我“噗嗤”一笑,我很想说,你们难道神经有问题呀?连一棵树是大是小都分辨不了吗?
我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说。
见我不说话,这些人便对着我笑,笑得很妩媚。笑罢,她们指着早已架好的一张小椅子示意我坐下。
这几位美眉的友善超出了我的预期。我预感到了一点什么,于是故意挺直了腰板,说:“我不坐,你们谁想坐就坐吧!”
我的话音未落,几双纤柔细手几乎同时按住了我的双肩。
“快闭上眼睛吧,我们要给你一个惊喜。”那个颜值最高的美眉说。
什么狗屁惊喜!我才不信。
可我被按在了那张小椅子上,丝毫都动弹不得。
就这样,我眼睁睁地看到那位颜值最高的白大褂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剪刀,胡乱地在我头上捣弄着。随着一阵“咔嚓”声,我的头发被剪了个精光。
我麻木地呆坐在那张小椅子上,感觉自己的思想似乎正在打着盹。直到最末的那阵“咔嚓”声挤痛了我的耳膜,我才分明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悠长的叹息。我知道那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
显然,那个挺着大肚子正在几米开外指着我的秃头向一位漂亮美眉悄声说点什么的所谓领导也听到了这阵悠长的叹息声。
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他说了一句:斩草除根,好!
也许是他的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刺激了我。我的思想一下子又变得活跃了许多。
于是我紧盯着大肚子男人身边的那个美眉,没头没脑地嘀咕了起来: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这么漂亮的美眉和我才般配……
我敢肯定,我随意嘀咕的这些话,一定传到了那个大肚子男人的耳里。因为就在当天,就在被强行剪光了头发的我可怜巴巴地呆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几十棵葱葱茏茏的榕树痴想点什么的时候,那个大肚子男子指挥一大群人冲进了庭院,把我目光所及的所有树木全砍掉了。
唉,既然要砍就砍吧!可恼人的却是他们竟然找了一个不是借口的借口——防蚊子,防台风。
这还不算,他们居然把树根都全刨了起来,尔后在原地挖了几个大坑。
我最初以为他们要在原地建造风雨走廊之类的东西,没想到最终建成的却是几座岗楼。
最要紧的是,在建造这几座岗楼的同时,这些人把整个庭院的所有缺口都堵死了,围住整个庭院的是一座高高的密不透风的厚厚围墙。
而我房间窗户正对的,就是那座最高的岗楼。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一夜之间,这里已经没有了任何通往外界的出口。
二
我说过,我喜欢台风。
我喜欢台风,是喜欢台风来临时那种“摧枯拉朽”的感觉。
原谅我前面没有说实话,我其实是知道那个大肚子男人之所以要那么坚决地砍掉庭院里的那些树木的真正原因的——他真的是为了防蚊子,防台风。在我住进这间小黑屋的这大半年里,我的双眼从没有漏掉过窗前发生过的任何事情。我发现,尽管那大肚子男人带漂亮美眉来这个院子里的次数不多,但几乎每一次,那些从高级轿车走出来的美眉只要站在了那些榕树下,那一哄而上的蚊子就总会让细皮嫩肉的她们惊慌失措。我喜欢偷看那些漂亮美眉们在榕树下跺着脚扭着身子拍打着蚊子的恼怒模样。她们那神情越夸张,我就越激动——因为已有的常识告诉我,树木下蚊子的密集度,是衡量台风是否即将来临的一个重要指标。吃过哪些蚊子的亏的女人,断然是不敢穿着超短裙之类的衣物就跟在那大肚子男人身后在庭院里下车的。就在上一次台风来临前,那大肚子男人的高级小轿车又驶进庭院,停在了院子里的唯一开阔地——正对着我窗户的那棵大榕树旁。不知是他的车里正坐着吃过蚊子的亏的某位女人的缘故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我竟然迟迟不见那大肚子男人打开车门下车。台风是神奇的,说来就来。庭院里的所有树木都在台风中快乐地摇曳,我的心也随着呼啸的风声在欢舞。就在大肚子男人的轿车开始启动准备离开庭院的时候,“嘎吱”一声,一枝树丫被风刮断,在空中翻滚了几圈之后,重重地砸在了小轿车的后备箱上。
老实说,不是我这人喜欢幸灾乐祸。但那一刻,我的欢愉确实多过了惊奇。特别是当那大肚子男人惊慌失措地打开车门,牵着一个美眉的手没命地逃离现场时,我几乎激动到了极点。
我的激动是有原因的。在雷鸣电闪的瞬间,我分明地看到了那个年轻美眉的脸——那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
我的脑海闪现出了一个人——姜海情。
我可以接受庭院里的所有树木全被砍光这一无情的事实,但却无法承受姜海情跟那个大肚子男人走到了一起这事带给我的冲击。
你们知道姜海情是什么人吗?她是我的女朋友呀!尽管我们当时多少有点逢场作戏的意味,但她至少可以算作我的前女友呀!她难道不知道我蒲扇就被困在离她只有几十米远的这间黑屋子里吗?她凭什么要如此明目张胆地在我的可视范围内和那大肚子男人走到一起?是根本就当我不存在?还是在故意刺激我?或者另有什么隐情?
这里面一定还有我未知的某些阴谋!想到这点,我不寒而颤。
三
认识姜海情是在去年三月的一次环保自愿者联谊会上。当时大家的关注点都放在了垃圾分类处理的落实方面。而我,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则更关注于如何加强市民的生态环保意识问题。是姜海情主动接近我的。她开口就说:“蒲大哥,我看过你写的文章,很佩服你。只不过,刚才听你同他人谈起大鹏半岛目前‘控制污染物超标排放’抓得还不够彻底的问题,这又何从谈起?”
我应声望去,一个穿着淡蓝色青花连衣裙的漂亮女孩单手托着下巴站我离我三四步远的地方友善地端详着我,一脸的从容与淡然。
“靓女,怎么称呼你?你是……”我习惯性地甩手捶了捶自己的胳膊,微笑着问她。
“你就叫我小姜吧,这是我的名片。”她上前几步,把一张纸片塞到我手里。
我喜欢美女,而姜海情算得上美女中的美女。我和姜海情一聊就熟了。名片上,“姜海情”三个字后面有一长串头衔,其中最显眼的是“环保自愿者”和“某某公司总经理助理”这两项。
看到那“某某公司”的字样,我顿时明白了姜海情主动接近我的原因。
尽管心里有数了,但我还是不露声色,若无其事地陪着姜海情聊半岛区域‘控制污染物超标排放’抓得是否彻底这一话题。
我知道姜海情的想法与我所持的观点是相悖的。
果然,在整个闲聊过程中,她一再跟我强调“环保自愿者”的身份认同及其主要职责问题。她认为像我们这样的环保自愿者,应把更多的关注度放在环保意识的宣传上,而不是像某些人一样整天热衷于去“挑刺”——揪住某个个例就不放,然后大做文章。姜海情的理由很简单,像‘控制污染物超标排放’这类的问题,会有相关的部门来检查处理。即使确实有部分企业存在超标排放污染物的事实,那也仅仅是经济发展过程中的一种暂时现象。这样的现象一定会随着城市工业化水平的提高而逐渐消失。
我静静地听姜海情发表着“高论”,直到她再次有意无意地把话题转移到她看过我的文章,说我的文章写得很不错之时,我才冷不丁蹦出了一句:“靓女,你今天找到我,是不是怀疑网上那个有关你们公司废水排放超标的帖子是我写的呀?”
“这……”姜海情没有料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她楞在了那儿,眨巴着眼睛,似笑非笑地尴尬看着我,一副欲说又止的样子。
我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等她把话说我。
“那个网名叫‘逍遥者’的人不是你?”姜海情一脸的怀疑。
我摆摆头,没有解释什么。
我以为自己和姜海情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哪知她不仅加了我的微信,而且就在当天,她还通过微信主动邀约我单独见见面,再好好聊聊天。
我回复说,我们不是很熟,孤男孤女的,单独见面不是很好吧!我的意思是怕带给她什么不好的影响。
姜海情发来了一个撇嘴的图标,后面带着几个让我怦怦心跳的文字:你不会是嫌我长得丑吧?
即使我再愚钝,也能够明白一个大美女说这话的意思。
四
我对姜海情任职的那家公司是相当了解的。作为一家生产高端线路板的名企,那家公司一直是当地政府的税收大户。可就在不久前,有网友在某著名社区网站发帖举报了该公司电镀车间违规排放超标工业废水的问题。我其实也是在看了那篇贴文之后才真正关注这件事的。为此,我特意通过各种途径前往姜海情所在的公司暗访过几次。
那时我还不认识姜海情。在初步核实了那篇贴文所反映的情况之后,我就前来参加了这次“环保志愿者联谊会”。在联谊会上,我曾多次与熟人谈及过如何才能让‘污染物超标排放’现象得到根治的话题。
对我的话题感兴趣的人不多。因为在大家的观念里,现在大鹏半岛的生态治理已经很成功了。尤其在工业废水排放方面,这些年政府相关部门一直都抓得很严,而且也早已根据半岛的工业企业分布情况,合理布局修建了几家废水处理厂。因此,即使存在个别企业污染物超标排放的现象,也大可不必杞人忧天。
这些人的观点与姜海情的观点完全吻合。
当我应姜海情的邀约与她再次见面,我一点也不惊讶她直白的话语。
姜海情原本约我去某咖啡店见面的,我以自己从不喝咖啡为由委婉拒绝了。后来我们选择在了市民公园的凉亭里会面。我们刚在凉亭的石凳上坐下来,姜海情就指着不远处的几对正在卿卿我我的情侣说:“还是你们写文章的人懂得浪漫,来到这样的地方,总感觉有种想恋爱的冲动。”说到这里,姜海清停了下来,她抿了抿嘴,朝我偷笑。见我一脸憨厚的窘态,她敛住了笑,身子朝我挪了挪。“蒲扇大哥,你知道吗?你的眼神令我好忐忑……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让我瞬间变得好轻浮……你觉得我是一个轻浮的女孩吗……”最后这句话,姜海情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根对我说的。
姜海情这暧昧得不能再暧昧的言行是对我的莫大的鼓励。原本就多情的我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我顺势把她的纤柔细手紧紧攥在手心,说:“你这不是轻浮,是原真情感的自然绽放!既然如此投缘,那就让我们来一场不需要理由的恋爱吧……”
感情这东西就是这么微妙。明明知道姜海情是带着某种目的才特意接近我的,我依然毫无戒备忘乎所以地把这场不该上演的“戏”演绎了下去。
忘了交代,说得好听点,我是个靠码点投合某些无聊网民猎奇心理的狗屁不通之类文字的所谓“网络写手”。说得难听点,我就是一个专靠“打抱不平”来博取点关注度的“无业网民”。“出手”的次数多了,我也就渐渐在“小圈子”里混出了一点“名堂”。就在不久前,我路见不平,以笔代“刀”,暗中助了牙排山脚下的一户人家一把,硬是把那家通过非正常手段准备把他家院子周围那片滩地改造成海景楼盘的公司“修理”了一回。
我渴望爱情,我也相信爱情。但我不相信姜海情这样的大美女能带给我真正的爱情。我心里清醒得很——姜海情主动接近我一定是冲着我的这点“名声”来的,换而言之,她一定另有所图。
果然,就在我和姜海情相互间以男女朋友相称第二周,在她租住的小公寓里,她向我透露了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她对自己那总经理助理的工作早已生厌倦之意,为了早一点结束那来自总经理及其其他公司高层无休止的骚扰,她才临时决定结交我这个男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