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惶恐。
　　 经诊断，我肾上有一11-5毫米结石。医生说，必须住院手术治疗，准备5000块钱押金。我听了很惶恐。
　　 我惶恐，并非那5000块钱。我惶恐，是因为要手术。
　　 在此之前，我听人说过，人的身体是一个整体，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在身上做手术划拉一个刀口，否则，精气神就会从这个刀口外泄，大伤元气。我才三十多岁，长这么大，连药也没吃过一颗，身体壮实得象匹马。我不想从今往后，拖着一个伤了元气的身体，度下半生光阴。
　　 惶恐中，我把我的病和医生的话，告诉了我的亲人。
　　 首先表示不安的是我二姐，她唉声叹气地说：
　　 “好好一个身体，肾上怎么说长就长了一块结石呢？”
　　 接着是我老婆。我老婆是个头脑简单的女人。起初她还没有意识到手术的危害性，以为手术就像玻璃在身上划拉一个伤口那么简单。等到明白了真相，她立马就慌乱起来，语无伦次地说：
　　 “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
　　 我外甥当时也在场。他小我十来岁，二十多岁，喜欢把事情简单化。看到我们惶恐的样子，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肾上长了块石头嘛，现在的医疗技术这么发达，惶恐什么。我听说如今有了药物碎石、体外激光碎石，肾结石不一定要手术治疗。”
　　 我说：“这个我也听说过。我问过医生，医生说，我肾上的结石偏大，药物碎石化不下。至于体外激光碎石，广告上多有不实之辞，没有确切的效果。”
　　 我外甥说：“医生为了给医院创收，往往夸大病情，不可全信。我在某医院认识一个医生，不如去问问再说。”
　　 我表示同意。
　　 去问人家，总不能空着手。于是我花了百十块钱，买两瓶好酒，提一兜水果，带着自己的病历卡，由外甥领着，敲开了那个医生的门。
　　 那医生挺年轻。他看了看我的病历卡，说：
　　 “我行的是麻醉，对结石上的事，不太懂。这样吧，我有一个长辈，在某医院任外科主任。让他看看，他一定知道。”
　　 去问一个外科主任，更不能空手了。我只好又拿出两百多块钱，买了两瓶好酒，两条好烟，交外甥拎着，那个医生在前面带路，走进了外科主任的家。
　　 外科主任接过病历卡，只看了一下，就说：
　　 “不行，你的结石挺大，除了手术，没有其它办法。”
　　 主任是专家，说的话当然很权威了。那么，我只有去掉一切幻想，准备挨一刀。于是我挑了一个医疗技术好一点的医院，交了5000块钱押金，住了进去。
　　 外甥这几年老在外面闯荡，对时下社会的风气多少有点了解。见免不了动手术，就悄悄地对我说：
　　 “舅舅，现在的医院都时新送红包。等医院确定了给你做手术的医生，你必须为他准备一个红包。”
　　 我是属于那种书呆子一类的人物，听了外甥的话，便回答说：
　　 “不要吧？现在医院里不都在反送红包么？”
　　 我外甥的头摇得象拨浪鼓一样，说：
　　 “舅舅，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医院里那样做，只不过是装装样子，给外面的人看。红包，照样得送。不然，主刀医生一生气，在你的肚子里留下什么剪刀、针头、纱布之类的东西，有你的罪受。我就认识一个人，因为舍不得送红包，结果主刀医生生了气，手术后留了一团纱布在肚里，他不得不第二次做手术，把纱布取出来。遭了罪不说，红包也没有免掉。”
　　 我听了毛骨悚然。
　　 “那就——送吧。”我只好这样说。
　　 外甥点了点头。
　　 “舅舅，你准备送多少钱的红包？”外甥又说。
　　 “一般要送多少？”
　　 “这要看手术大小。手术大的，一千元不等。你的手术，我打听过了，属于一般，如送红包，少不了三百五百的。舅舅，你打算送三百还是送五百？”
　　 关乎身体和痛苦的事，要送就送个稳妥，万无一失。
　　 “那就多送一点，六百吧，图个吉利。”我说。
　　 没做手术，我的身体还和正常人一样。我的手术日程安排好，主刀医生确定下来的那天夜里，外甥就陪着我把红包送了过去。送完红包，我一身轻松，惶恐去了不少。好像我一送出红包，就送走了我肚子里的剪刀针头纱布之类的东西和痛苦一样。
　　 手术之前，照例要复查一遍，看看结石的具体位置，移动了没有。这家医院的医疗技术先进，到B超室一复查，我肾上的结石没有了。这怎么可能呢？我要求医生反复查了几遍，得出的结论还是一样。又到全市各大医院B超了一通，还是没有找到我肾上的那块结石。
　　 那么，我肾上的那块结石哪里去了呢？
　　 也许，大概，可能，我肾上的那块结石也因为惶恐，从我的肾里逃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