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姥爷(散文)
姥爷是最后一个从山东老家出来,落户到陕西的。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大舅工作在陕西,于是就把姥姥、小舅和我的母亲从山东接过来,老家只剩下姥爷一人。那个时候姥爷是生产队长,又上过几年私塾,算盘打得也不错,所以社里面不放姥爷。待遇到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粮食不够吃,才同意姥爷走,这样一大家子人最终团聚在了一起。
姥爷是一个非常勤劳的人。米、面、油等凭票购买那会儿,城镇居民的粮食供应也非常紧张,姥爷每天都起得早早地,带上渔网步行到十里外的渭河去捕鱼,来补充全家人的伙食。后来随着国家经济状况的逐渐好转,姥爷去了装卸队,当了一名装卸工,从此顶着烈日,冒着严寒,风里来,雨里去,一干就是十多年。
那个时候装卸队还给姥爷发工作服、劳保手套和其他劳动用品,特别是姥爷每次穿上崭新的工作服时总是乐呵呵地。而装卸工作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扛麻包,装卸煤炭、沙石、枕木,干的都是繁重的体力劳动,又脏又累,这一切从姥爷那满是老茧的手上就能感觉到。装卸队每年发的非常好的绒手套姥爷攒下了许多,而自己戴的绒手套破得露出了一个又一个手指头,他也舍不得仍掉,换个新的。后来我上中学了,姥姥给我了好几双,这姥爷可乐意!
姥爷在外边干的装卸活我从来没有亲眼看到过,我所能目睹地也是我记忆深刻地是夏天姥爷的两只手臂和那微驼的双肩被烈日晒得发红发黑,甚至脱皮。雨天姥爷照样披着雨衣,穿着雨裤和高腰胶鞋顶着风雨早出晚归,冬天里寒风凛冽冰天雪地姥爷身着棉衣棉裤,戴上棉帽和手套,傍晚回到家时已是满身积雪。姥爷手里有三样宝儿,一把硕大的铁锨、一杆钢钎、一把砖钳子。每次出发前,姥爷总是把它们先一件一件地绑在自行车上,然后蹬上车子奔向装卸队。记得小时候很想跟着姥爷一块去,他总是说:“我去干活,你去干什么?”此时站在一边的姥姥便拉着我的手,跟着姥爷走出院子,看着姥爷骑上车子,渐渐地远去。那个时候姥爷还经常跟着装卸队的汽车去古都咸阳干活,到了吃饭时间,有时还和工友们下馆子。说起来,姥爷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他常常和姥姥说起咸阳,津津乐道,还说以后有时间一定带姥姥去咸阳转一转。
小的时候并不知道姥爷在外边干活有多么的劳累,只是见他吃罢晚饭,歇一小会儿,又拿起扁担,拎着水桶去离家不远的自来水管挑上几担水,总觉得姥爷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其实姥爷的个子并不高大魁梧,但他舍得出力,是一个闲不住的人。那时为了让姥姥做饭方便省时,让一大家子人下班、放学按时吃上热乎乎的饭菜,姥爷盘了两个炉子,一个烧煤,一个烧锯末。特别是烧锯末的炉子每次封火的时候都要添加不少新锯末,然后用一根粗一点的棒子把炉膛里的锯末夯实,很是烦琐。这些活儿基本上都是由姥爷一个人来干的。当煤和锯末快要烧完的时候,姥爷便推着架子车到离家四里外的煤厂拉煤或是到工厂拉锯末,而每当此时我总是说要跟姥爷一起去,姥爷呢也非常乐意带我去,当然我不可能帮姥爷什么忙,只是想坐在架子车里让姥爷推着自己。回来一路都是平缓的上坡道,姥爷低着头弯着腰象一张弓,拉着装满了煤的架子车一步一步非常吃力地走着,刚开始时我还和姥爷比看谁走的快,但没过多长时间就走不动了,回头看看姥爷正朝自己走过来,等姥爷走到自己跟前时便跟姥爷讲自己不想走了,要坐车子,而此时的姥爷汗流浃背,额上满头的汗珠子不停地从姥爷的脸上滚落下来。直到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姥爷平日里穿的那件蓝色的背心被汗水湿透了紧紧贴在姥爷的身上。姥爷并没有停下来,拉着车子又继续走上一小段路,然后停下车子,回头招呼着我过来,因为又能坐车子了于是我就小跑着赶到姥爷跟前。姥爷歇上一小会后把我抱到架子车的前面坐下,然后按下扶手又继续拉车前行。此时的姥爷不光是艰难地拉着满满的一车煤,同时还操心着坐在车子上的我,没走一会儿姥爷便回过头来看看,嘴里不停的说着:可不敢睡着了。姥爷是担心我睡着了从车子上掉下来。现在每每想起这些往事心头就会泛起一阵阵的酸楚,姥爷干的重体力活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可以说把我们一大家子人干的体力劳动加起来也赶不上姥爷。
按理说苦尽甘来,晚年的姥爷应该可以享受清福了,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三十年前的那次车祸彻底改变了姥爷的晚年生活,那年姥爷已经六十四岁了,身体依然硬朗。出事的那天,姥爷骑着自行车和工友们一道回家,他觉得前边的大拖拉机开的太慢,于是用力蹬着自行车,想超越拖拉机,可刚一探出头来,就被迎面开来汽车撞倒在地上,头被撞了个大窟窿,后来姥爷被送进了医院,经过抢救姥爷的命保住了,可从那以后姥爷拄起了拐杖,步履蹒跚,再也不能象从前那样有事骑上车子说走就走,风雨无阻了。
不过从那时起,姥爷在家里养起了鸡。他买了很多的鸡娃,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细心呵护着它们。每天拔青草、剁鸡食,和姥姥一起打扫鸡圈,从来也没闲着。就在岁月的嚼头中,小鸡一天天长大,开始下蛋了,姥爷勤劳的汗水得到了回报,每当攥着还有点温乎气的鸡蛋,喜悦便洋溢在他那饱经沧桑的脸上。这样的日子又过了许多年,有一天姥爷对我讲以后如果有时间的话,能带他到咸阳转一转,看一看,后来过了很长时间,姥爷又和我讲,再至以后姥爷突发脑血栓,从此卧床不起。直到最后也没有圆姥爷一个内心多么渴望实现的咸阳梦,想起来,深感遗憾和内疚。如今,每至清明时节,我都会喊着姥爷并告诉他,今天的咸阳是个什么样子,因为只有这样内心才会觉得好受些。
姥爷一生出大力流大汗,不辍劳作,虽然他老人家离开我们十九个年头了,然而我们却没有忘记他,姥爷永远活在我们心里,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姥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