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分财产(小说)
“留着吧,它无非是占了点地方。等再看看再说,这年头的事情瞬息万变的,谁也说不准以后能发展到哪个地步,要是这形势再转过来,咱们没出手,那个时候不用再置办,就会省下老鼻子的钱了!”嘎请降说着,撂起了左脚掌,把刚刚吸完的汉烟袋锅朝自己的鞋掌心磕巴了两下,然后把烟袋货包缠在烟袋杆子上面。
这是旮旯湾的村民又一次自发地聚集在一起,商量对原生产队的固定资产所处理问题的办法。自从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原来的生产队不存在了,改叫村民小组,上面几次下达布置好长时间了,至今没人伸头站起来当这个村民小组长。前两天把农时急需要用的杈子、扫帚、扬场锨等小型农具分了,今天商量的是那些固定宅产的大事。在合作化时曾干过生产队委员的嘎万金就成了大伙的主心骨,大家都觉得他对事物分析看得比较准确,从互助组、合作社、到人民公社、再到文化大革命,他虽然戴着一顶坏分子的帽子,可预料的事情都在八九不离十,所以经他这样一说谁也没有异议。
旮旯湾不大,一共才百十来户人家。眼下别的村庄里几乎都把集体所有制时期留下的那点家底全都处理干净了,而旮旯湾除了那几把叉子扫帚外别的东西都原地没动。
一天傍晚,旮旯湾的村民又聚到了一块,谁也没想到,这次抢着说话的竟是嘎万金。他是刚刚摘去地主分子帽子不几年的老住户,并且挨饿那几年还有过偷粮掐穗的前科,在人们公社刚成立不久,他说了一些对人民公社不满的言论,被判了十年刑,赶上了拨滥反正给放了出来。出狱以后仍然被片联委视为坏中之坏的反面人物而另类看待,这几年不政治挂帅了,他又开始敢说话了,他说:“这几天我天天都在听广播,听外面村庄发家致富的介绍,再看看我们自己,我真眼热人家,咱们不能再这样了,现在的政策这么好,我们再不好好地干,那就怨不着别人了,只能怨我们自己。”嘎万金的话下面有不少人点头默许。
“啪!”突然一个响亮的耳光打了过来,重重地落在正在讲话的嘎长青脸上。
谁也没有想到老实巴交的嘎儒田会这么冲动,他儿子嘎长青刚开始讲话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儿子讲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当他转眼看了看身边的从生产队长退下来没官职干的嘎请降时,他才感到苗头不对,因为嘎请降的嘴唇发青,而且两眼冒火地逼视着自己的儿子,冲着嘎长青咋呼起来:“我倒要看看你乳臭未干的毛小子能拉几个光滑的驴屎蛋!” 说完拔腿就走出了会场。看到这个情景,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鬼使神差地冲到儿子面前,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你为什么打人?”嘎月兰一个冷不防地冲上前去推开不知所措的嘎儒田,指着他的鼻子吼道:“他哪里说得不对,你给大伙摆持摆持!”人们一下子都愣了。
原来嘎月兰和嘎长青已经好上好长时间了,只是没有向两家父母公开捅破窗户纸。在这之前嘎月兰曾多次想公开他俩的关系,就是长青想得比较多,因为老嘎请降家,在旮旯湾是大家望族,嘎请降不仅是嘎姓的族长,也是全村唯一合作化时干过生产队长的头面人物,张、王、赵、李,谁家有红白喜事,都得请他到场,要是不请就会有好脸色的阴天戏看。更要紧的是嘎请降还是嘎月兰的亲大爷,并且嘎月兰的父亲嘎青武两岁就没了父母,是由哥哥嘎请降在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情况下省吃俭用把弟弟拉扯长大,所以他视哥哥比父亲还重要,哥哥怎么说他就怎么听,嘎请降对他产生了不好的看法,他们能接受这门亲事吗?嘎长青怎么想心里都没这个底,因此就一直没敢做出告诉父亲的决定。
嘎儒田还没有从打儿子的悔恨当中走出来,又冒出了宝贝儿子与嘎月兰男女之间惹人议论的难堪事情,他满脑子像乱麻一样,怎么也捋不出个头绪来,晕晕乎乎地走出会场回家了。
“现在咱们继续开会!”嘎长青顾不了父亲的巴掌,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大伙的利益。
“乡亲们,我们比别人不少胳膊不少腿的,我们为什么非得落在别人后头像蜗牛一样的趴着走路呢?我们的脑子也不比别人缺根筋,我们为什么不能想想几个为什么呢?”停了一会,他又接着说道:“如果大伙信得过我,我愿意为大家服务,当咱们旮旯湾村的村民组长……”他讲话的余音还没有落尾,那些坐着的淳朴村民们便像红炉上的水壶激动得沸腾起来,大家高高地挥动着双手,一个劲地表示赞同。
在人们的一片拥戴声中嘎长青说出了自己酝酿已久的想法:“我们应当尽快地把房屋、机械、耕牛这些大事处理好,我看这样,咱们把这几间房屋分别作出价来,有人要就卖了,没人要就租赁,抽水机、拖拉机、柴油机,也分别定下价来,通过投标叫行的方式,卖给我们自愿购买的村民。如果耕牛卖不下去,就组织人员赶快到附近的集市上去卖,然后把这一切所卖的钱都集中起来一分钱也不分……”他刚想说出不动的目的,人群中就有了小声的议论:“不分?不分搁着还能生小的呀?”这话被站在上面的嘎长青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其实这种声音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接过那议论的话头说道:“我们的钱就是想裹在那里让它生小的,我们用它打几眼机井,保证使我们旮旯湾的所有土地都能浇上水,再把这几年损坏的所有的沟渠重新修整一遍,全部用水泥和砖砌成,并且在各家各户的地头上都建一个半自动的控水闸门,以便控制流量。如果还能剩下点钱,那还是不分,修修村东那座老旧的桥,修修下雨村内泥泞的路,这样就便于外面的人走进来投资,也便于我们农田里生长出来的果实拉出去销售。当然这些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还需得到大家的同意后才能实施。不过我请大家放心,我会把我们的钱看护得很好,该花的钱我们省不了,不该花的我们一分也不教他浪费,我更不会贪污,如果谁发现我占用了大家的一分钱,就请你们像我爹刚才揍我那样,再疼我也保证服服帖帖任凭惩罚!”他的话刚说完,响起了一片掌声。
大家的心里都热乎乎的,一直以来揉搓在心里的那些事终于有了门目。
“真没想到嘎儒田这棵赖苗苗还能长出这么棵茂盛的蒿草!”嘎请降气得在自己的堂屋里转来转去,嘴里不停地嘟噜着骂骂叽叽。他觉得嘎长青这是在有意跟他作对,给他眼色让他难堪面子过不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面子上抹浆糊。
“别骂了,嘎长青都快成你们嘎望族家的乘龙快婿了,作为亲戚里长辈的你还骂什么?”嘎请降的儿媳妇程彩霞开会回来,听见老公公还在骂骂咧咧嫌忽人家,就嗔怪地怼了她老公公一句,“你说什么?”嘎请降停下摆车的脚步,眼睛瞪得滴流圆的看着儿媳妇,“不是我说什么,是你的侄女嘎月兰亲口说的,就在你赌气离开会场的时候,嘎长青他爹嘎儒田感到自己脸上挂不住了,就过去给了嘎长青一个大巴掌,谁知你的那宝贝侄女心疼的受不了了,一步冲上前去一把把嘎儒田推到一边,还差点把她未来的老公公推倒呢。她这一举动不言自明,这里面的猫腻小九九大家不就谁都明白了吗?”
“他奶奶那个巴子的,就他那个穷酸八辈的嘎长青,还想攀我们嘎家望族富户的高枝,小心被咱茂密的树枝扎到他狗日的鼠眼睛!”嘎请降火冒三丈又大声地骂开了。他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觉得嘎长青远远配不上他嘎请降有着望族族长身份的地位,别看他嘎长青落榜以后还不甘心,可往上数三辈算起,那出过什么读过书的人物,就这小小的高中落榜毛小子,怎么能如他书香门第的望族相提并论呢,虽然他小门小户到了嘎长青这一代,总算出了他这么个读书人,可高中念完了,还不是照样得窝回来握锄把子,还逞什么能,真是不自量力!
噶青武知道自己的女儿嘎月兰惹了祸,就主动来到哥哥嘎请降家里,硬着头皮等候他哥哥嘎请降的发落。这时,气不打一处来的嘎请降看到埋汰辣鸡的噶青武蔫吧辣鸡的站在那里,就气不打一处来的劈头熊道:“兄弟,你卖给了嘎儒田家一辈,我们也都跟着沾光了。”原来按照嘎家辈分邻居世袭的叫法,他嘎儒田小嘎请降一辈,如果两家真正成了亲家,自然就是辈份平等相称了,所以他嘎请降就气得没有一点分寸的来熊自己的亲弟弟。
噶青武回到自己家里,女儿嘎月兰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洗脚水,她知道父亲是为自己的事到她大爷那里负荆请罪去了,她也知道父亲回来对她也不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自己父亲的为人,平时虽然话不多,但他心里有数,理就是理非就是非,是个是非分明的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她觉得她和嘎长青处对象,是堂堂正正地相处,不是伤风败俗,是会得到父亲理解的,所以她心里很踏实。
旮旯湾在集体生产队的时候隶属于向阳大队,这向阳大队是由三个不大的小村庄组合而成的,除了旮旯湾村以外,还有彰显庄和玉堂庄两个村子,现在彰显庄已改为彰显村民委员会。乡政府指定林志颖为代村民主任,主持工作,待村民选举以后再正式委任。林代主任听到嘎长青毛遂自荐要当旮旯湾的村民小组组长的事后高兴得立马打电话表示祝贺。
旮旯湾的村民又一次聚到了一起,不过这次不是自发的,而是由彰显庄村民委员会林志颖代主任亲自过来召集的,他想抓住时机,把旮旯湾的事情再往前推一大步。看着人员都到齐的差不多了,林代主任宣布:“各位村民们,现在我们开会!首先我擅自宣布一下对旮旯湾村民委员会的决定,经嘎长青同志自我推荐和全体村民的大多意愿,嘎长青同志为咱们旮旯湾村民小组代组长,待日后正式选举后扶正。”话音刚落响起一片掌声。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嘎请降没有来参加会议,他为什么没来参加会议呢?可能是叫他侄女窝囊的吧?不少人这样猜测着。其实不是,嘎请降是觉得一直以来他在兄弟爷们面前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说话在理,处事有法,原生产队的那些破事他哪件没操持过?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嘎长青那个嘴上没毛的兔崽子竟敢跟他过不去,要拿他坚持的事情开刀,他怎么也不能接受,他在想:得找嘎长青说道说道,可是掂量过来掂量过去还是放下了,这不他连开会都没拉下脸面参加。
嘎长青走马上任了,他聘请嘎万金为自己的顾问,聘请嘎育有为会计兼助手,嘎育有是原来集体所有制时生产小队的会计,他大嘎长青五岁,是个乐意为大伙跑腿、为大伙服务的年轻人。
经过反复酝酿、斟酌,很快旮旯湾的一系列财产分配方案出台了,以公告的形式贴在了村头最显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