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父亲的抽水机(散文)
抽水机似乎总是一副有力的样子,即使是搁在门前那条小河边,尽管机器的螺帽已松脱、阀门已漏气,浑身散发着异响,尽管抽水管已经锈蚀得面目全非,但它依然倔强地朝天张着大口,透着一股傲气,让我肃然起敬。
父亲告诉我,这台抽水机是他参加车路河水利工程的奖品。那时候漆黑的水管、锃亮的机身,仿佛一个刚刚长成的后生。
接下来的日子它成了父亲最好的帮手,它帮父亲抽干过小河沟里的水抢灌秧田,连最后一滴黄泥水也被它抽到病殃殃的稻田里。在那个干旱的日子里,父亲的喉咙里冒着烟,太阳像火球挂在头顶上,远离大河的苏家圩三十多亩等水栽秧,父亲带领村民边引水边推机船往圩子靠,当一股清冽的河水浸透干渴的土地时,抽水机的响声就更欢了。
抽水机是父亲的老伙计,队里所有农事都瞒不过它,它知道父亲在梅雨天檐口下仰望着乌云沉沉的天,思虑着圩外那几块地要不要闭圩口闸;它还知道圩口闸形成内外落差时急红眼的父亲会督促机工日夜守在抽水机船上。全队待灌的秧田全部栽完了,父亲会让它偷一回懒,有些田块秧苗在阳光下叶尖有些枯黄,村民们几乎要疯抢撑抽水机,父亲将不慌不忙地让机工对抽水机进行保养。
抽水机是一个尴尬的角色,虽然被称作机,但它没有一条船做基础,就是一堆铁坨坨,吸不到河里的水,就成了摆设。
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崭新的水泥船被机工师傅相中了,相中后不是把它当作宝贝供着,而是狠狠地砸了一个洞,安上抽水机管抽水。遇上个愣头小子,在桥下拼命地往前撑船,那油光锃亮的抽水机管上就会划过一道道深痕,更有甚者骑在抽水机管上乱晃悠,连接管与管之间的螺丝就有些松动,开机时河水从管缝连接处四溅。逢到干旱年份,抽水机管够不着田埂,撑船的小伙从船后猛一用力,抽水机船便迅速地朝河坎冲去,岸边迎接的人一见迅速叉开双腿,弯下腰将机管抬起,原本支撑机管的支点早已经架空了,重不堪负的它慌不择路地从缝隙里钻出来,农人也顾不上许多,只管地里的秧苗了。
抽水机除了偶尔被村民撑去到隔河圩垛上取油菜秸、送桶肥外,其余多数时间都闲赋在门前的那条小河里,麦梢刚带黄时,父亲嘴里就开始念叨着:“察看螺钉和螺栓有没有拧紧,更换润滑油时有没有清洗油路,杜绝安装活塞时用明火加温,在安装气缸垫时切不能涂黄油,水泵下口异物有无清除。”直至机工把满管的水喷涌而出时,父亲才精神抖擞地开始四夏大忙了。
有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就像那一年父亲狠狠地啐一口吐沫蹲下身来看他的秧苗,关节“啪啪”两声,秧苗张着口儿等着吸水,田里却干裂出个大豁子,宽阔的永东河快变成一条小河了,河水位每天快速下降着。抽水机努力地表现着自己,想赢得父亲的赞誉。那一天抽水机的机头出现了烧瓦、抱轴现象,父亲绷着脸,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机头在一边静静地躺着,心事重重的,它心知肚明,明明是机工趁父亲去乡里开会更换润滑油时没有全面清洗油路造成的,它和父亲在桅灯下度过了那个令人揪心的夜晚。
抽水机和父亲默契得像是一对兄弟,特别是每年麦刚播下,父亲面带笑容地从乡里开会回来,吩咐机工放下机管保养机器时,抽水机就知道有好事了。在目睹了队里的一年的收成后,又满怀欢喜地随父亲去出征水利工程了。
有一天电视播送“引江河水利工程”消息时,抽水机睁开惺忪的眼睛准备跃跃欲试时,发现父亲的背驼了,脚步有些迟缓了,而自己的叶轮堵塞了、叶片磨损了,根本无法正常运转了。
昨天回乡下看望父亲,见到被杂草缠身的抽水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总觉得它在看着我,好像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