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吐鲁番的坎儿井(散文)
一
吐鲁番的坎儿井被世人誉为伟大的地下水利灌溉工程,据说,与驰名中外的万里长城、京杭大运河齐名,并称为中国古代三大工程。虽有此一说,但若论名气,感觉上还是有不小的差距。或许是因为地上地下的原因,亦或是地处边疆,总之,差距不是一两点。
乘车从乌鲁木齐出发,过达坂城,出后沟,沿小草湖东去,就是吐鲁番的方向。在靠近吐鲁番市几十公里的戈壁滩上,放眼望去,高低坡降十分明显。据资料介绍,吐鲁番盆地北部的博格达峰高达5445米,而盆地中心的艾丁湖,却低于海平面154米,从天山脚下到艾丁湖畔,水平距离仅60公里,高度差竟有1400多米。视野所及,可见戈壁滩上间隔着许多的小土堆,自上而下,排列有序。
如果天气够好,从飞机上下望,一个个土堆就像沉寂的小火山口,串成一线,如冬日枝条上的梅花,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吐鲁番坎儿井,准确的说法应是坎儿井的开口,通常称为竖井。坎儿井的结构,大体上是由竖井、地下渠道、地面渠道和涝坝四部分组成。一条坎儿井一般长约3~10公里,竖井与竖井之间的距离,随坎儿井的长度而有所不同,一般间隔20~70米。一条坎儿井,竖井少则10多个,多则上百个。竖井是开挖或清理坎儿井暗渠时运送地下泥沙或淤泥的通道,也是送气通风口。井深因地势和地下水位高低不同而有深有浅,一般是越靠近源头竖井就越深,最深的竖井可达90米以上。
据记载,吐鲁番地区坎儿井最多时达1273条,总长约5000余公里。在这片飞沙走石的荒滩戈壁下,纵贯密布着这么多、这么长的水道,其壮观程度和工程量之大是可想而知的,不然,也不会有人敢拿万里长城和京杭大运河与之相提并论。可惜的是,近年来,由于全球气候变暖和大量开挖机井等原因,水源地水量衰竭严重,地下水位不断下降,坎儿井的数量在急剧减少。
据文献记载,中国的坎儿井至少有2000年以上的历史,《史记》《汉书.西域传》等古籍均有记述。其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神农氏的“穿井”、舜的“匿空”水道、子贡的“陷井”以及陕西大荔的“井渠”。这里值得一提的是,波斯也有公元前8世纪“坎井”的说法。至于吐鲁番的坎儿井源于何时,是原创,还是传入,至今仍有争论。这些高深、久远而意义重大的问题,只能留待专家再作精准考证。然而,吐鲁番坎儿井的规模、时长、灌溉面积、受益群众、设计之巧、功效之著,绝对是世界之最,这是不争的事实。
以冰雪融水为源,巧用砂砾胶黏土之固,借山之陡,暗渠导引,形成自流,不受季节、风沙影响,少污染蒸发,这在年降水量只有16毫米,蒸发量可达3000毫米极端干旱的吐鲁番地区,坎儿井是真正意义上的绿色生命通道。吐鲁番的坎儿井是地下的万里长城,是人类因地制宜成功的典范,是人与自然同心协力、和谐相处的动人篇章。
二
三十多年前,我在乌鲁木齐上学。有一年,学校安排到南疆实习,为增加阅历,校车专门绕道吐鲁番一日游,算是给学生们的福利。时值盛夏,烈日当空,热浪滚滚,40多度的气温,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路面的沥青有些已经融化,在太阳的照射下,泛出水粼粼的亮光。街上少有行人,且多行色匆匆,整个吐鲁番市感觉像是一个空城。正是这样的天气,我们来到了火焰山观景点,头顶白花花的太阳,脚踩滚烫的石子戈壁,远望如熊熊燃烧升腾的火焰山,脑袋里想的是孙悟空大战铁扇公主牛魔王智取芭蕉扇的神话。面对眼前的火焰山,灼热感扑面而来。历史与现实在这里交汇,穿越千年前的唐朝,唐玄奘西天取经途经此地一定也曾在此驻足观望、望山兴叹。这样火热的天气,坎儿井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仿佛瞬间穿越到了瑞士避暑胜地,清爽宜人,沁人心脾,令人终生难忘。坎儿井的清爽深邃幽静,会让人联想到《西游记》里的盘丝洞,当然绝对不会有貌美如花的妖精从里面出来。只是里面清清的泉水一定会引你想不断深入,也一定会激发你不少的想入非非。一个时空,一热一凉,冰火两重天,此时此刻,你能感受到,心中的感恩和珍惜之情在倍增。
夕阳西下,街上的行人突然多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把人们拉回到现实,提醒人们这是一个地州城市,只是城市喧闹的时段不同而已。据介绍,进入夏季,当地人会在白天紧闭窗户,拉上厚实的窗帘,尽可能减少户外活动,把许多工作有意安排在傍晚或清晨,这即是“日藏地窖夜出作”。到了极端天气,政府也会下文,在全市范围内停工和停课。据气象统计,吐鲁番全年超过35度的日数在100天以上,而38度以上的天气也有38日之多。多年测得的绝对最高气温为49.6度,地表温度能达到83.3度,是名副其实的“火洲”。
当晚,家在吐鲁番市的同学邀请同宿舍的同学来家做客,并安排睡在了他们家的屋顶。我注意到同学家是一个老式的院落,干净整洁,房屋有很厚的墙体,窗户开口都不大,在院内靠近房的一侧是一个砖砌的阶梯,可轻松到达屋顶。屋顶平平整整,约有百十平米。同学帮我们铺上地铺,我们一字排开,或躺或坐,谈天说地,隐约可听见有街坊邻居在各自的屋顶活动。奇怪的是,屋顶夜晚少有蚊子、苍蝇,想必是天气太热,蚊子等也携家带口,飞去山里避暑。这当然是一己之见,因为它们有翅膀,它们有它们的自由,何况天气又这么热。
夜深一两点,望着满天的星空,身心像水洗一样透彻,一阵阵微风掠过肌肤,带走了往日的疲劳和心事,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室外睡觉,既新鲜又好奇,原以为会紧张和不安,但身临其境,会感受到奇妙而巨大的关怀,内心会有很踏实的感觉。庄子与惠子有“安之鱼之乐”的辩论,只有亲身经历才会感同身受,而其中的乐,那自然是妙不可言。
三
之后的若干年,有一次伊犁的朋友安排我们一行到新源县那拉提景点聚会。此地号称东方瑞士,泉水、草场、林木、白雪,层次分明,一览无余,是新疆著名的休闲避暑胜地,前全国人大主任乔石在此留有题字。聚餐后,是篝火晚会,最后一二十人入住在一个巨大的蒙古包内。蒙古包的顶部是一个大的圆形敞口,躺在蒙古包内,从敞口外望,星光灿烂,清爽的空气随星光一道从这里传入。我感觉上天正从这个敞口向内凝望,我感受到了亲切,感受到了关怀,神经舒缓,压力释放,喜悦之情油然而生,我安然入睡。
车行在吐鲁番的路上,有心人会注意到戈壁滩上或当地农村一些居民的二三层有不少奇特的建筑。之所以奇特,是因为这些房形建筑的四面墙体留有许多孔洞,像是花墙搭建的房屋,这即是吐鲁番葡萄的闺房,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小精灵——吐鲁番葡萄干就是在这里养成。干热风穿花墙而过,既不会灼伤鲜嫩的葡萄,又带走多余的水分。于是,色泽、风味、营养俱佳的吐鲁番葡萄干,得以储藏转运,从而翻山越岭、漂洋过海,进入千家万户。蓝蓝的天,深灰的戈壁,绿油油成片的葡萄树,土黄色别致的葡萄晾房,交织出葡萄故乡浓浓的西域风情。吐鲁番的葡萄晾房是吐鲁番人巧用干燥高温气候、变不利为优势的又一杰作。
生存环境决定生活方式,最后定格在建筑、服装、习俗等诸多方面。我至今记得第一次到吐鲁番交河古城的感受,这里的古建筑令我大开眼界,印象最深刻的是这里的古建筑有不少建于地下,街道在地下穿行,连官署也建于地下,这一定与酷热有关。我很早就注意到新疆少数民族原生态集贸市场,有遮天蔽日之感,商户连着商户,曲径通幽,这多半也是气候的缘由。新疆昼夜温差大,即便是酷暑难耐的伏天,一到夜晚,会有些许凉意。尤其是身处沙漠之中,经过一天炎炎烈日的灼烤,夕阳西下。终于,起伏的大漠深处,半个月亮升了起来。很快,热浪退去,清爽浸染了大地。这里的夏日月夜是美好的。
藏族作家阿来在其作品《语自在》中指出:“地理从来与文化相关,复杂多变的地理往往预示着别样的生存方式别样的人生所构成的多姿多态的文化。不一样的地理与文化对于个人来说,又往往意味着一种新的精神启示与引领。”很长时间以来,人们习惯以自我的观点看待、认识万物,文化与文明从此有了高低贵贱之分。其实,就文化与文明而言,地理的作用可能被低估了。农耕文化、草原文化、海洋文化,甚至可以细分出沙漠文化、山地文化、林地文化等等诸如此类。每一种地理一定会有不同的生存之道,一定会产生不同的文化与文明。人类每一次探索都是人类智慧的展示,不同的探索会引发不同的智慧,会形成不同的文化与文明。不同的探索,不同的智慧,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文明,是人类共同的财富。
如果说坎儿井是深藏在地下的迷宫,那些建筑其上的民居,还有因地理形成的习俗,则是一串串宝石。何处上下皆景观?唯有神秘的吐鲁番。
对坎儿井以前也多是书上了解的知识,知道这是与长城、京杭大运河合称为我国古代三大工程。而印象最深的就是2008年3月,我第一次真正实地参观坎儿井,虽然导游只能带我们参观了立井(竖井)和暗渠(地下渠道)的一部分。但已使我对古代人民全凭双手和简单的工具,凿打深井,掏挖地下渠,其毅力之坚强,其构思之巧妙,深为惊叹。此情此景,不禁想起了诗人星汉的诗句“前身原是雪和冰,为润苍生千里征,不是趋炎争地者,出山仍是在山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