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韵】蚕茧(散文)
一
浅黄色椭圆形的蚕茧,用蚕丝粘在鞋盒角和稻草杆之间,像一个封闭的吊床,柔美舒爽。
静止两星期后,蚕茧突然有了动静。凑近静听,似乎能听到蚕茧里有蚕宝在“沙沙”地吃桑叶;茧子挂在稻草杆的那端,细细地晃动,停停歇歇。稍过一会儿,蚕茧的上端变薄,薄得只有一层均匀的蚕丝。隐约看到蚕娥在茧子一端,不停地划圈,一个圈两个圈……直到露出一个小洞。
蚕娥玉白粉面。它一刻也不停,在茧子的小洞口,用嘴画同心圆。洞口越划越大,蚕娥终于破茧而出,它扑动着翅膀,立于茧上,形成一幅唯美的图画。生命总是以唯美的姿态破壳,弱小,但却表达着唯美的轨迹。
二宝养活数条蚕。稻草杆上的蚕茧,是她的功劳。脑海中,回忆二宝养蚕的点点滴滴,如蚕丝般细,却十分真切。
二宝是我家的小淑女,属于“早熟”的良种。提前进入青春期的她,手机刻不离手。我曾想尽各种办法诱,希望分散她的注意力,转移兴趣,让她厌倦手机。我把她带到江山萌芽,注册江山IT“蕙质玲珑”,教她投稿,带她学剪纸、绘画、练书法等,然而,收效甚微。暑假里,手机是她不愿放下的玩伴;手机,也成了我放不下的心病。
那天下班,我偶遇幼蚕。看到爬在桑叶上的幼蚕,伏在桑叶边沿,一点点地啃吃,硬是把大它几十倍的桑叶“蚕食”。我心头一动,遂买了十条,置于药盒中,带回家,送给二宝。每一个物种都有生命的启迪力量,希望蚕会说话,会和二宝结成好友。
二宝先是抵触,手一扬,头撇过去,不看一眼。我并不急于强迫她接受。略施小计,诱到她向我讨要幼蚕,她也许才会更珍惜。
“二宝,我出个谜语,看看你能否猜出谜底?”我对二宝说道。
“我在玩手机,一心不能两用,我猜不出来的。”
“二宝,你不是学霸吗?脑筋急转弯、猜谜语这些都是你的强项!”我用激将法,“我马上出题,你听好了。”
“满腹心事慢消磨,晶莹吐丝为谁多;他日咬破自家茧,犹有一曲冲天歌!”我盯着桑叶,对蚕吐诗。
“蚕!”二宝看我盯着装蚕的药盒子,稍加思索地说。
“太棒了!这其实不是谜语,而是一首诗《春蚕》。”
都说“孩子生下来是一张白纸,没有优点没有缺点”。白纸上所有的图案和颜色都缘于父母。我希望孩子颜色鲜艳、图案精美,便趁机多夸二宝。
“人生可学一春蚕,食用从来不务贪;到死抽丝方出尽,留于人类己心甘。”我趁热打铁,对二宝狂轰古诗,“这也是一首赞美春蚕的诗,描写蚕一生的无私奉献。”
“老妈,给我!”说罢放下手机,抢过我手中装蚕的药盒,扮了个鬼脸说,“我倒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蚕,让老妈吐诗不断!”
仿若点中笑穴,又被笑传染,我和二宝都在笑。
二宝蹲在药盒旁边,观察幼蚕一抬头一弯腰的蠕动;观察它吃桑叶时,嘴巴的动作;观察它扭身转侧的动作,一蹲就是一小时。二宝跟着孩子们去远方采桑叶,不怕烈日暴晒、蚊虫叮咬,一去就是一两个小时。养蚕,一次性治愈二宝的手机病,胜过我每天苦口婆心的说教。
二宝自从与蚕为伴,她便变得有责任心。采桑叶、清洁、换盒子,每天做得有条不紊,俨然一个小小养蚕女。
偶有一次,二宝采的桑叶上,也许沾了点农药,肥胖的蚕宝集体中毒拉稀。六条蚕中毒而死,二宝非常难受,却没有放弃照顾蚕宝。余下四条存活,经历一劫,成功瘦身。
瘦蚕颜色变微黄,有气无力。瘦蚕的头伸出来,擅抖地向四周探索,似乎有些怯懦,或许是它底气不足。它们经历四次退皮后,身体失去曾经的亮白,瘦黄,像黏住盒子,一动不动。当瘦蚕的头触到高处的稻草杆,身子极力缩短,再奋力伸出头,向前挪动一大步。
“蚕要吐丝了!”
我用稻草杆扎成一小捆,装在大鞋盒里,白色的鞋带把稻草杆一分为二,为蚕宝吐丝挂茧用。
瘦蚕昂起高高的头,摸索着、寻找着,终于在稻草捆上找到最合适的地方。它低下高贵的头,深情地吻着自己的最爱,吐液润湿稻草。瘦蚕缓缓地挪开嘴唇,吐出藏在心里的话,回头一遍又一遍诉说,丝丝缕缕,绵绵密密。起先,蚕只想把心里的情丝,和盘托出;不曾想到,却“作茧自缚”。
对于瘦蚕困于茧中,我绝无丁点幸灾乐祸之意。相反,我非常佩服它。
蚕茧,是二宝戒掉手机之后的收获。假如没有“作茧自缚”,就赢不得两星期的宁静;假如没有茧子里的安宁和修整,便没有蓄积破茧的能力,就没有成蝶之美,更无成就“破茧成蝶”之快感。
育二宝,就是一个静候花开的过程,与结茧有异曲同工的静候。坏习惯就像一条条丝,裹成茧子,束缚孩子们。其实,每一个孩子都是一只美丽的蝴蝶,只要经得住时间的考验,平心静气,就能见证“破茧成蝶”之美。
不知二宝是否领悟这些哲理,我亦不希望她表述那些人生道理。默化,才是接受的力量。
二
在我的精神领域里有一条蚕。它放弃享受外面美景的机会,蜗在封闭的天地。一根细丝牵动着它的心,蚕独自啃食采撷下来的桑叶。虽然它有点营养不良、行动迟缓,却永不疲惫、永不停歇。
我用心观察过一条僵蚕。它身体僵硬,像一根白色的蜡笔;胸足、腹足形成一对称的黑点,像蜡笔上沾了尘污;头上的触肢,呈“八”字形分开,像要探求未知的世界,又似乎想抱回什么东西,扑了个空。
鲜桑叶带来新的气息,刺激蚕的嗅觉。蚕的思维活跃起来,它并没有死,而是蜕皮前的静。有句话:“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后爆发。”蚕转动单眼,挪动头上的触肢,活动关节;蠕动胸部、活动胸足,蠕动腹部、活动腹足;僵硬的背弓了又弓,尾足掰出响指,尾角点地,来一招“鲤鱼打挺”。一层白里透黄的老皮,从头部开始慢慢松懈。
撕能除禁锢,裂可破束缚。屏住呼吸静听,能听到蚕的皮与肉撕裂的声音。蚕忍痛,痛并快乐着。经历几分钟的一弯一弓,蚕皮渐渐蜕下。
刚蜕皮的蚕,浑身软绵绵的,几乎虚脱。修整几个小时后,蚕一身轻松,浑身是劲,抱着桑叶,头也不抬地啃,一小会儿便消灭一片桑叶。这动作极像我读江山文章、啃名著名篇。
每当夜幕降临,点开江山网页。“夜色澄如水,月来洗俗”。如水的月色,洗却自己的俗鄙,白天工作的紧张和疲惫,荡涤无存。夜深人静,总有明月照亮自己的思维,我创作和修改无数文章,一字一句地咬,就像蚕对桑叶的偏爱。
书桌上,萧红、汪曾祺、余华、鲁迅等的著作,是一捆捆桑叶,需要我一片一片地啃。啃食桑叶,吐丝绵绵悠长,牵丝不断。
“逆来顺受,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那粉房里的歌声,就像一朵红花开在了墙头上。越鲜明,就越觉得荒凉。”萧红在《呼兰河传》中,以亦小说、亦散文、亦诗歌的方式,回忆自己的童年,叙述东北小镇的乡土风情。这是一个作家破茧的歌,我跟着她吟唱。
“一泻千里,戛然而止,画舫笙歌,骏马收缰,可长则长,能短则短,运用之妙,存乎心。”汪曾祺用极强画面感的文字,形容文章创作的状态和长短。大师的文学创作,势无形、招无相,意念之中,收发自如。美好的意象,是创作文章的精神向导,于是,作者的境界拓开。
余华在《活着》中告诉我:“检验一个人的标准,就是看他把时间放在了哪儿。”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挤,总还是有的。”鲁迅先生一针见血,一切“没时间”,都是替懒惰在找借口。
我把时间放在文字上,文字就是跳跃的秒针。
一直认为,文风是作者的文字密码,是与生俱来独特的基因,将终生不变。我以此为借口,不愿尝试改变。贾平凹先生在我现在的年龄时说:“我不会永远窝在一个巢里孵蛋,我做好一个窝,我就要走了……我内心的叛逆和颠覆性十分强,哪怕碰得头破血流先干了再说,写作品也一样,我不会在两个套路里没完没了。”名家筑窝又迅速弃窝,名家不怕流血和失败,我还有什么理由,徘徊原地、墨守成规?回到“造茧自缚”上,如果不是为了破壳,这样的状态还有何意义?
蚕在茧子里做最后一次蜕皮,从干枯僵硬的老皮中挣脱出来。它用尽勇气和力量,破茧而出,试着扇动美丽的翅膀,感受飞一般的惬意。
蚕尚有破茧的勇气,人也应有成蝶的愿望。人生如征途,路有平坦、有曲折,总会遇到艰难的日子。只要耐心足够,坚强勇敢,承受过的疼痛,将是飞跃的新起点。就像蚕,经过休眠几次、蜕皮几次,直至吐尽最后一根丝。虽结茧缚住自己,但是,它再用破茧的勇气和毅力,化成蝶之美。
我向来相信自然界有着不可言表的奇妙,不能言表,或许就是我们没有找到打开门洞的钥匙。二宝会不会厌倦了养蚕,还痴迷着手机,我不知。但我知道,改变了,即使是短暂的,都是一个进步。
很多时候,我的心结比孩子还沉重,从不试图打开。其实,与孩子一起成长,对于成年人来说,意义更重大。因为大人们往往会造茧自缚,而且还固守不变。一个人总是要有行动的榜样,或者可以上升到信念,在于人们寻找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