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老师沉默了几秒钟，消瘦的脸上一直保持微笑，温和的眼神透过镜片扫视了一下大家，然后冲着大家缓缓地说：“同学们，上午好，大家请坐下吧。”然后从教桌的粉笔盒里取出一只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蔡则仪三个大字。写完后，把粉笔放进了粉笔盒。
　　 “同学们，我知道大家在笑什么？如果猜的不错的话，应该笑话我与众不同的走路方式。说来惭愧，小时候家里贫穷，三岁那年得了小儿麻痹症，从此就落下了残疾，也注定了我一生不走寻常路。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了，主教同学们语文，我愿意把对语文知识方面的理解倾囊相授给大家，也希望同学们的未来，也走出不一样的人生路。”
　　 蔡老师简短诙谐的发言，没有把同学们逗乐，而是自动自发的鼓起掌来，顿时，教室里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蔡老师粉笔字写得很漂亮，标准的楷书字体，我喜欢蔡老师的粉笔字，私下里经常模仿他的笔迹，直至现在日常写字，字体里仍一直有蔡老师粉笔字的影子，这恐怕也缘于受到蔡老师的影响。蔡老师没有让同学们失望，特别是文言文课程，总能深入浅出讲出它的精髓之处，每每讲到精彩的地方，同学们总忍不住击掌顿悟，直呼过瘾。
　　 我的语文一直很好，作文也一直被老师当作为范文分享给同学们，渐渐地有些忘乎所以。
　　 初二的时候，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地做了一件傻事，如果不是蔡老师及时压了下去，结果会是什么样子，真的难以想象。那时，迷恋小说，便萌生也写一部中篇小说的念头，于是，私下里给自己的小说起了一个名字《寡妇门前是非多》。而且像模像样的写了一个大纲，主题描写一个农村寡妇，因为不甘贫穷落后，通过自己勤劳双手致富的故事，在过程中因为与邻村养鸡一个养鸡大户频繁接触，从而引发流言蜚语，最后事实证明了他们之间的清白，寡妇也通过自己双手，终于成了远近闻名的致富能手。
　　 大纲编好了，那就动手写呗。可是，主人翁命名可愁煞我了，究竟给他们起个什么名字好呢？突然，我灵机一动，小说中的男女主人翁就用我同班同学的名字，这样不就省去苦思冥想的麻烦。于是，找来一个练习毛笔字的作业本，利用自习课和课余时间，匆匆写了起来，不过一个星期的功夫，一部洋洋洒洒的中篇小说就完稿了。
　　 完稿那天，下完灯课，我急急忙忙从课桌里取出书包就回家了，孙新冬和姜克林都在外面等我。也许是太着急，写小说的稿子被我一并拽了出来掉在地上，我也没发现。
　　 第二天上午，刚上完第一节语文课，蔡老师并没有急着要走，而是面对全班的同学们说：“我想请同学们等我几分钟时间，请同学们取出一张纸，我念大家写。”下课了，同学们赶着上厕所或者出去游戏，心中有些不耐烦。蔡老师却不慌不忙说出第一字：“寡，寡言少语的寡。第二字，赵，姓赵的赵。第三个字，红，东方红的红。”大家着急忙慌的写完，蔡老师似乎极有耐性，对着同学们又说，每个同学在三个字的后面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字条交到我这里就可以下课了。
　　 第二节课刚下课，有同学通知蔡老师找我，起初以为什么好事，屁颠屁颠跑到蔡老师的办公室，当蔡老师拿出练习毛笔字的作业本时，《寡妇门前是非多》的中篇小说映入了我的眼帘，我顿时懵了。
　　 “不要告诉我，这不是你写的。”蔡老师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霎时，我满脸通红，红得有些发烫，怯怯地回答：“蔡老师，是我写的。”
　　 我终于知道蔡老师为什么要在下课时写这三个字，寡字不难解释，关键是后面的赵字，正是我小说主人翁的姓，也是我同学名字的姓，红字，是我们班一个女同学的最后一个字，也正是我小说的女主人翁的名字，原来他在核对笔迹，而这三个字在小说中出现的频率最高，在事实面前我不得不承认下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在下课了才让同学们写？”蔡老师问我。
　　 “不知道。”我忙摇了摇头。
　　 “因为你写小说的时候，一定不敢正大光明的写，所以你的字迹一定很潦草，我恰恰在下课以后让所有的学生写这三个字，那个时候大家都着急着想出去，字迹一定也很潦草。果然，在全班同学的笔迹核对过以后，终于把你找了出来。”蔡老师不急不缓地说。
　　 我低着头不敢正视蔡老师的目光，心里暗暗地佩服蔡老师的睿智。
　　 “实话告诉你吧，我教书期间，有三年被东关派出所借用，对付你这这个小案子，绰绰有余。”蔡老师得意地笑，笑得我心里有些发毛。“说吧，为什么写小说？”
　　 “我……我……”一时间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
　　 “再说是，为什么把两个同学的名字写进了小说里面，你的动机是什么？”蔡老师继续逼问。
　　 我脑袋一片空白，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如果，这件事情被女同学知道了，你把她写成了寡妇，她会放过你吗？她的家人会饶了你吗？你也太胆大了，一个学生，不好好学习，净整些歪门邪道。”突然，蔡老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办公室的老师把目光投了过来，羞得我无地自容，脸更红了，当时要是有老鼠洞，我都愿意钻进去。
　　 写小说之前，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些事，如今小说事件败露，被蔡老师这么一说，感觉事情很严重，后果也不敢设想。
　　 “事情到此结束，写份检讨书交过来，也希望你放弃写小说的念头，好好学习，把学习搞上去才是你目前该做的事，回去吧。”蔡老师的话让我如释重负，抬腿刚走了两步。蔡老师又说：“文笔不错，人物塑造也不错，情节安插也合理，等你学业结束以后可以尝试写作。”
　　 弄个不追究，我已经阿弥托佛了，哪里还敢想以后的事。心里感激蔡老师把这件事压下来，又不知道如何表达，只好深深对着蔡老师鞠了一躬，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六
　　 读初二的那年春天很暖，暖得猫儿在村头野地里叫着春，我的心也被叫得春心荡漾。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下完第二节课，课间休息十分钟，我依靠在教室门前的那棵柳树上，目光在操场上游戏的同学们之间游离。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原来是初一的女生在踢毽子，一个上身穿一件白色衬衣，下身穿着一条藏蓝色裤子的女孩，正在倒勾踢毽子，修长的大腿，轻盈的弹跳，舒展的身姿，一下勾引住我的目光。一对小辫子，随着跳跃的动作上下翻飞，漂亮的瓜子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随着踢毽子的节奏扑闪扑闪，白皙的粉腮上有一抹淡淡的浅红，像是涂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小巧的嘴唇，荡漾着无邪的笑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白。
　　 这惊鸿一瞥，从此在我记忆里定了格，转眼已隔数十年，仍然记忆犹新。
　　 那年我十五岁，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从此心里开始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像在心间住进一只猫咪，时不时伸出爪子挠你，挠得心里直痒痒。
　　 有了秘密的小男孩，总是会莫名其妙的脸红，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偷看一个人，看她一颦一笑，看她和女生一起游戏，慢慢地观察她，知道她坐在教室里的位置，到处打听她的名字。我想那时的我一定是恋爱了，而且是剃头单子一头热。后来才知道，她是坐在我前排一个女生的妹妹，她竟然是我女同学的妹妹，我愕然了。
　　 对喜欢的人，再无足轻重的小事，也可以讲得眉飞色舞，人间情事，大抵都是如此这般情怀。
　　 再以后，我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我把我的心事告诉了姜克林和孙新冬，两个人一直笑话我，说我小小的年纪，长着一颗闷骚的心，说我的时候，我一直笑。
　　 一直暗恋了她两年，未曾说过一句话，偶尔路上相逢，只是暗眉偷窥，脸早已火辣辣的滚烫，至于彼此怎么走过刹那，已经被砰砰的心跳声震得不知所以然了。直到有一天，我马上面临初三毕业，才知道如果再错过的话，也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那一晚，我鼓足了所有勇气，洋洋洒洒写了一封情书，委托姜克林一个亲戚，那亲戚和她是同班，书信辗转，至于最后到了她手里没有，至今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等来的是泥牛沉海杳无信息。毕业以后，我难过了好长一阵子，为那段青涩的年代。
　　 时光太瘦，指缝太宽，有的人走着走着就不见了，曾经的刻骨铭心，却也敌不过时间的流逝，在心底一点一点地变淡。谁没有一些羞于启齿的往事？谁没有左右为难的纠结？谁没有一段难捱的时光？不管怎样的结果，都是一种飞蛾扑火的勇敢。
　　 经年后，从没想过，我会与她再度相逢，真的，就没有奢求过。那时，我已婚，她已嫁。
　　 她的姐姐，也是我的同学，嫁了我一个本家的兄弟，我与本家兄弟感情不错，也许是上苍怜我，在我本家兄弟的家里，我们相逢了。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女，已经长发披肩，而且烫着大波浪，丰满的身躯，透露着成熟少妇的韵味，我不敢与她对视，因为当年那封情书，在她面前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变得洒脱与坦然，匆匆数语便起身告别。
　　 走出本家兄弟的屋子，突然想起徐志摩的那首《好久不见》。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