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灵】贵阳表哥(散文)
当家的有一位陈姓表哥,蓄民国风格的八叉胡,操浑厚有力的湘黔腔,立在那儿高高挑挑,甩起手来洋洋洒洒。那模样,那神情,眸一回便忘不了。
尽管远在千里之外的贵阳,尽管平素我们很少谋面,他那股子倜傥劲儿却总是让我系起。
如果没有估摸错的话,就这两年他应该年届杖朝(顾名思义就是可以杵拐棍了,古时候对80岁老人的称呼)了。
和表哥初面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作为新女婿,我随岳父母回湘南祁东过年,恰遇他从贵阳携妻小回老家省亲。
应表哥复邀,四年后的夏天,我们一家三口取道桂林到了贵州。除了黄果树瀑布的壮美,花溪小径的幽深,让我刻骨铭心的是表哥对生命的诠释。
表哥虽然清瘦得像个猴子,但精气神却非旁人能敌。游玩之余,我和他寒暄了些家长里短,他的清瘦自然成了我关慰的话题。
“四十来岁的时候,因为胃溃疡住进了医院,在手术台上,医生打开了我的腹腔后又立马缝合了起来……”表哥说到这儿稍稍作了停顿。
在我诧异时分,他接着说:“出院后,我从你表姐(他们是姨老表联姻)遮遮掩掩、以泪洗面中知道了我得了胃癌。在我恢复了健康以后,医生才告诉我当时我胃上的肿瘤像种的蘑菇一样多,特别恐怖。”
“那你是怎么治好了的呢?”很自然,我有些迫不及待。
“说实在话,我这个人对生死看得比较谈,当时除了短暂的绝望外,我很快就从恐惧中走了出来。人吗,生与死总是要面对的,谁也绕不开,只是个时间上的问题。”表哥说这段话的时候,有些轻描淡写,似乎与己无关。
刚开始,医生对他闭口不谈病情。后来,医生欲言又止的做派“惹恼”了表哥。他以放弃治疗“挟持”医生给自己说明了真相,为他开出了生命终结旅程表。
得知“昏惨惨,黄泉路近”,表哥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我以为,他这是以生的渴望与执着置换了对死的恐惧与撕心。堪比刘禹锡先生当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途万木春”。
他颇为不屑地讲述着:“我当时确实没有想太多,觉得应该过好自己的每一天,哪怕明天就是末日。”
也难怪给他治病的专家会这样说:“我为你治病,你却让我懂得了生命的真谛,教会了我什么是顽强。”
“该干嘛干嘛。着急上火一点用都没有。”表哥对我说这话绝对是脱口而出,似乎没加丝毫的思索。
“呵呵,医生给我的禁忌很多,我觉得有些是合理的,更多的要求是多余的。我一个湖南人,没有辣椒就吃不下饭,搓几圈麻将我什么都能忘掉,喝点小酒浑身就来精神。属于自己的日子本来就不多了,这个不让吃,那个不让做,那活着还有意思吗?”
我明白了,正是表哥这种随意的意念、“正常”的生活、坦然了生命的追逐,让他淡化了生命的终结,迎来了生命的曙光。
“癌症这东西是个怪物,你恐惧时,它会死死缠着你折磨你,你释然了,它会悄悄溜走甚至泯灭。”表哥这么跟我说,也更是这么去做了。
“要说,当初最放不下的就是三个年幼的女儿,我真的去了你表姐就难了,姑娘们就不好办了。”表哥是个情深义笃之人,对外能推心置腹,在家怜妻呵女。
略现沉重之后,他立马云开雾散。“我始终觉得,我能够活下去,我不会那么年轻就去见马克思,冥冥之中总有把孩子们养大成人再撒手的心理暗示。”
我突然明白了亲情的力量是无穷的,而责任何其伟大。意念是缔造的开始,意志终将会创造奇迹。我坚信爱能够拯救他人,更能够拯救自己的生命。
聊到后来,表哥集感而发:“人的寿命长的能过百年,意外夭折完全不讲道理。最终苦亦是死、乐也是死。何不开开心心地去到阎罗殿享受享受呢?!”
要说,干警察这个行当,所谓的坚强,所谓的顽强我真见过不少,但像表哥这样的人还真是凤毛麟角。如果说视死如归是信仰者的大义凛然,那么像表哥这般把轮回与享受绑在了一起的人,就无悔尘世这一遭了。
是啊,正常人大多只有不足百年的时光,活着真好,活着很妙,即便是好死,也不如赖着活。
每一个明日都是无常的,何不在今日华丽一场?每次我系起表哥的时候,他那精瘦的模样就嬗变成一缕阳光,平铺直述中潺涌着一股心泉:生命,只是一种心情。
我去过的地方很多,但像去贵州这么僻远的地方那么多次,除了气候宜人外,更重要的因素则是因为在贵阳这位蓄着满满正能量的表哥。
上个月初我们去黔西南避暑纳凉,远在旧金山的表哥每天都在微信朋友圈里给我和家人点赞,他还不无幽默地致歉:“不好意思,我躲在大洋彼岸,不能尽地主之谊,下一次一定好好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