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故乡的晚秋,离人心上愁(散文)
在古代文人的笔下,秋天是寂寥,是萧瑟。悲秋似乎是一种普遍的心态,是文人笔下一个永恒的主题。在众多的咏秋诗词中,我欣赏刘禹锡那首脍炙人口的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上世纪60年代,在农村吃大锅饭的苦涩岁月里,我少年辍学后务农。我讨厌寒冷、漫长的冬季,害怕饥肠辘辘的春天,唯独喜欢秋月的金黄,喜欢秋风的清爽,喜欢那浓浓的五谷芳香,还有那短暂的果腹之快。
秋天的风从北部莽莽的燕山吹来。天高云淡,昂首北望,那段早已毁损的明代长城匍匐在燕山之巅,坍塌的敌台尚能清晰可辨。
清爽的秋风深受地貌影响,显得罡冽,所到之处,掠走了山野、田畴的翠绿,随后,把一抹金黄丢在故乡的山川,大野之上。只有秋阳依旧恋眷着这方热土。
大田里的玉米黄了,谷子黄了,高粱红了,棉花白了,红薯秧枯了,经过社员们一年的辛勤劳作,稼穑农家,又到了收获的季节。
秋收是一年里生产队最忙碌的季节,对于故乡的男女老少不亚于一场激战。当然,也是社员们翘首以盼的收获岁月。
太阳还没在东山顶上露头,一阵急促的钟声敲响,睡眼惺忪的男人、女人们在生产队长督促下,手握镰刀,扛着扁担,奔向田间,割谷子,砍高粱,掰玉米,拾棉花,出白薯……
村南那片平整、光滑的场地上,一幅古老、原始的晚秋风情图又呈现在眼前:烈日下,老汉站在场心,手里拽着拉碌碡的毛驴,毛驴以缰绳为半径在不停顿的画周长。高粱、谷子穗在吱扭吱扭的磟碡碾压中脱粒;双手挥动着木铲的小伙子,迎着风口,一次一次地把掺杂着草屑、泥土的五谷抛向高空,借助风力淘汰杂物,净化粮食;一群妇女在场地一隅有说有笑地剥玉米……
赶牲口人粗野的吆喝声,女人们肆无忌惮的嬉笑声,驴、马长长的嘶叫声,鸡鸣,犬吠连成一片,沸腾了整个山村,那是一曲欢快、热烈的农家秋收交响曲。
夕阳悄悄地躲进了西山,彩霞映红了晚秋的山村。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拖着沉重双腿,走在回家的路上。还没等推开半掩的柴扉,小儿女早已跑出来,抢过大人手里的那串金黄、肥硕的蚂蚱,掏走他们藏在衣兜里圆溜溜的酸枣,接过几枚鲜嫩的蘑菇。庄稼人被秋日晒得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儿女亲情化解了一身疲惫。
秋风吹过五彩缤纷农家小院,长势依然葳蕤的扁豆爬满了篱笆墙,墙根下堆放着刚从生产队分到的成堆的白薯,那是全家一冬的主食,虽然味道欠佳,但是产量高,能果腹。
茅草房的屋檐下,挂满了闪着金光的玉米棒子,一天两顿玉米茬子粥,曾经让他们百吃不厌。
卧室内一口粗瓷大缸,那是农家过日子的储藏室。只有到了秋天,空空的缸里才会装满一袋一袋包装好的杂豆、谷子、麦子、高粱、荞麦等杂粮。
屋后那座挖好了的地窖敞着口,晒太阳,早已做好了上冻前贮藏白薯、白菜、萝卜的准备工作。
不知从哪年起,大队从外地购回一台榨油机,闲了大半年的庞然大物,晚秋也派上了用场。十几名壮汉,赤裸着上身,冒着高温,把一筐筐炒熟的棉籽倒入机槽,汉子们伸出粗壮的胳膊,喊着号子,吃力的转动杠杆,一团团棉籽在巨大的压力下,体积慢慢缩小,一股清亮、芳香的油流沿着导管流进大缸。油房外,等候分油的妇孺早已排成长龙。
众目睽睽之下,一汉子踉踉跄跄挤进油坊,夺过负责分油老保管员手中的提溜,伸进油缸,满满一提,张开大嘴,咕咚、咕咚,半斤油下肚,令旁观者个个目瞪口呆。“父老乡亲们见笑了,我已经快一年没摸着油水了。”那汉子说罢,自觉腹内不适,双手按在腹部,又踉踉跄跄直奔茅厕而去。
大队漏粉作坊里,铁锅里水翻开着,一壮汉手端盛满淀粉的瓢,随着均匀的敲打节奏,一根根雪白的银鱼钻进沸水里,一把大笊篱像鱼网,一网下去,白花花鱼儿出锅,紧接着冷水浸泡,晾晒,包装,入户。农家逢年过节,没啥稀罕物,都是粉条炖白菜。
在我少年的记忆里,同学们瘪了多半年的小肚子,只有到了秋天,才有机会鼓起来。腋下清晰可辩的条条肋骨,只有到了秋天,才会隐去嶙峋的骨架,一只只精瘦的猴子几顿饱饭下来,变得生龙活虎。
清晨的雾霭里,街上传来熟悉的沿街叫卖声“豆腐!”“饹馇!”睡在被窝里的孺子惊醒了,“我要吃小葱拌豆腐!”“等着,这就去买。”妈妈手里端着两个小碗:一碗黄豆,一碗绿豆。黄豆换来一块豆腐,绿豆换回两张饹馇。中午那顿大米饭里尽管掺了多半小米,饭桌上,只有一碗小葱拌豆腐,一盘醋溜饹馇,一碟刚从河边捞来的小河虾,还是让全家吃了个痛快,直至碗底朝天,那是自打过年以来再一次饕餮盛宴。接下来的日子依旧是汤汤水水,寡淡无味。妈说,过紧日子要细水长流,从囤尖上省呀。
望着场地小山似的那堆粮食,两、三天之内,被村里的马车拉到公社粮站,只把所剩无几的口粮分给了社员。我不解,曾多次向时任村支书的堂兄发问。他说,那是交公粮,只有保证完成公社的征购指标后,才能考虑社员口粮,这叫政策。我不懂,我认为应该首先保证种地人口粮,再考虑上交公粮。堂兄苦笑着告诉我,你还小,不懂当村干部的难处啊!
“九月九,撒猪放狗。”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谚语。九月的大田、梯田里的庄稼都已经颗粒归仓了,大地一片苍茫。生产队的牛马,各家各户的猪鸡从圈养开始放开散养。
那是农家孩子们拾秋的季节。老人们常说,“秋天猫猫腰,冬天转三遭。”似乎秋天遍地是金,触手可得。可怜的农家孩子们没有清闲的时候。他们背着柳条筐,提着竹篮子,拿着工具,在田垄里用镐刨、锨铲,寻找丢弃在地下的白薯、花生。弯腰撅腚,沿着大人们那收割的足迹,捡拾地上的谷穗,高粱,玉米棒。一天下来,不管收获多少,都会得到大人的鼓励。
晚秋,普降寒霜,秋收完了,麦子种上了。社员的劳动强度也慢慢降下来。山村又恢复了日常的平静。
晚秋的故乡是静谧的。从村南流过的那条黎河,在夜幕下翻滚着浅浅的波浪。在夜静更深时,能聆听到它柔柔的歌唱,那是庄稼人的催眠曲。
层层暮霭笼盖了群山的背影,山脚下传来幽幽的牛铃声。田畴里新翻的土壤散着淡淡的泥土味。
弹指间,我已年逾古稀。记忆里的那幅故乡晚秋图,已经珍藏半个多世纪了,那是一册绝版的画面,那里有我的根,记着我的魂。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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