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我的郎儿巴儿兄弟(小说)
但郎儿巴儿还在着迷地舔着我的小手,舔得我的小手怪幸福的。我不管咱说,都要想尽千方百计,让郎儿巴儿多吃,而不被抱给别人当抱养儿子。我不知咋的,就向小神子发出了挑战,我说:“小神子,我不怕你!”还不知咋的,我刚说了这句话,就掀起我的衣服,露出我的两只小奶奶,然后抱起郎儿巴儿,让郎儿巴儿的小嘴巴对着我的小奶奶舔,舔得我都成了郎儿巴儿的母亲,但我的小奶奶是不可能有奶水的。舔啊舔啊。我就在如幻如梦中,猛然回味儿过来,我的小手我的小身子上有汗味儿,我的郎儿巴儿我的兄弟是要吃有味儿的东西嘞。我一下若醍壶灌顶,明白过来。汗味儿,郎儿巴儿都舔得津津有味;要是有一只嫩包谷,那郎儿巴儿肯定会吃得更加的津津有味。嫩包谷的味儿,我记得就有点似奶味儿啊。我于是放下郎儿巴儿,对郎儿巴儿说:“兄弟,你等着,我去给你弄只嫩包谷给你吃。”
我撒开脚丫就又出门去了,我转到房背后的山上,到收过包谷的包谷地里,仔细地寻找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在大汗小水的时候,若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我在一颗高高的包谷杆的上面,发现了一小只还在挂红包谷须的嫩包谷,还没有我的小拳头大。但在我看来就是好大好大的一包包谷,就是一块熠熠发光的金子。我费了好大的力,才把包谷杆掰弯下来,才把嫩包谷掰到手里。我拿到包谷,一边撕着包谷叶,一边跑回家去,把这嫩汪汪的包谷,终于放在了小郎儿巴儿的面前。小郎儿巴儿一闻着这如奶一样香的嫩包谷,就开始吃了起来。小郎儿巴儿吃完,就抬起头,摇着耳朵,甩着尾巴,还从小嘴巴里伸出粉红的舌头儿,在我的小手掌里一阵舔,把我小手掌上的包谷水水都舔完了,还舔个不停,直到最后,就连奶腥气都舔完了,郎儿巴儿就高兴地咕咕叫,直对我说:“还要,还要。”
我于是又折身跑到山上的包谷地里去找,但我直到天黑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再找到一颗包谷粒,更不要说一包包谷了。我还想继续找将下去,但我妈喊我的声音越来越响,我就只好踩着月光,咬着牙,准备挨骂挨打的回了家。第二天,天不亮,小鹊才叫,历来怕黑不敢出门上山的我,却起了个大早。早早就跑到山上的包谷地找包谷去了。我找呀找呀,总也找不到一包包谷。我找得太阳都升了好高好高,还在找。我找得我妈喊吃饭了,也不回家吃饭的找。我听到我妈高声地吼:“死娃儿一点儿也不听话,一天就只会上山捡菌儿,一天就只会到处逮蜞蜞儿。”但小神子就不离我而去,始终附在我的身上,闷不啃气就蛊惑了我不做我妈的乖儿子,而让我不管不顾,依然找将下去。不找到一包包谷给小郎儿巴儿吃,我就誓不罢休,我就誓不回家。
我一直找到太阳都当头顶了,太阳都转到了东南拐角,转到了正南方,转到西南拐角,我终于找到了一包大包谷,一包快就有我的手杆长的一包大包谷。我把我的整个身子倾斜着压在那颗包谷杆上,双手紧紧掰住包谷杆,使劲儿地压,使劲儿地掰。我终于将包谷杆压倒在了地上。我蹿过去,就双腿跪在包谷杆上,伸出双手将包谷使劲儿扯。但扯不动,于是我就双手将包谷连着包谷杆抱将起来,把包谷与包谷杆相连处,使劲儿凑到嘴巴处,待一切弄稳当以后,我就张开嘴,用我的小白牙一丝一丝地将包谷杆咬断了,就把包谷抱在怀里,再手牙并用,撕了包谷上的包谷叶,然后就像凯旋归来的将军,把包谷扛在小肩膀上,操着从民兵那儿走正步学来的一二一,喊着“排出万难,争取胜利”,就把包谷扛回了家,兴冲冲地要拿去喂我的可爱的小郎儿巴儿,我那可爱的好兄弟。
但一回家,我就听到了小神子嗤嗤地笑,我立马就傻了眼,我的小郎儿巴儿我的兄弟不见了。但我当时十分镇静,我首先想到的是要把包谷藏好,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省得一不小心,被鸡发现了偷吃了。我把包谷抱到我家的土楼上放在一只大箩里,“被耗子偷吃咋办?”刚放进去,我又拿出来;又将包谷放进一只坛子里,并找了一块瓦,把坛子口盖上,再在瓦上压了个土墼。我伸手在土墼上摇了摇,土墼纹丝不动。我说:“再狡猾的耗子也钻不进去了。”我于是才又从楼梯下来,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但还是没有找到我的郎儿巴儿,没有找到我的兄弟。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袭得我倒吸一口凉气,袭得我心尖尖都疼了,袭得我嘴随心声,喊出一句话来:“莫不是我的郎儿巴儿,我的兄弟被抱人了。”我赶紧又转到猪圈里去看,我一进猪圈就看见天还没亮,我曾来猪圈里看郎儿巴儿时,都摸着了的那只坛盖没有了。这坛盖是我妈拿给郎儿巴儿的饭碗啊。饭碗都没有了,我的郎儿巴儿我的兄弟,看来真是被我妈抱人了。
我禁不住大哭起来,直哭得天昏地暗,直哭得我家的房子都不停地跳舞,直哭得小神子都躲在墙拐角那里说了声“不好玩”,就惹不起还躲不起地离我而去,并从此再也不敢回来找我了,但我都还在翻天覆地地大哭。我终于哭够了,我哭得没有了眼泪,我哭得没有了哭,我哭得没有了小神子,永远没有了小神子,而回到了身不由己、无可奈何的现实中,而成为了一个不乖、不听我妈话的幺儿。我倒蹿倒蹿地回到了堂屋门口,我接着就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把头埋在双腿上,再伸出双手抱着头,心里就十万个为什么样的想不通起来。想着想着,我也太累了,我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睡了过去,直睡到大人们回家吃晌午饭,才被最先回来的我妈两棍棍儿给从睡梦中打醒了过来。还好,这次我妈除了打,还没有骂。我不怕我妈打,我就怕我妈骂。我不怕我妈骂,就怕我妈哭。我不怕我妈哭,就怕我妈不吃饭。
但遭了我妈的打,我不服气,却不敢说;遭了我妈的打,虽我不服气,但却不敢问我的郎儿巴儿我的兄弟,到底被我妈抱给了谁家。但这次我妈也作了让步,或许我妈认识到了她把我的郎儿巴儿抱了人,还是有点儿对不起幺儿的。所以我妈这次就没有像原来那样,只要我没有按时回家吃饭,或者天黑了还不回家,就惩罚我不准我吃饭。但我虽被我妈打醒了,我心中有气,我却还是坐在门槛上,头放在双腿上,双手抱了头,一直地坐着,就不起来。不知坐了多久,我妈的饭都煮熟了,我妈就喊我吃饭,我妈说:“早上,就没有吃饭,晌午还不肿脖子啊!一天就只晓得不乖不听话,不想吃就算了,不吃还省点饭!”
我也实在是饿得很,我就管它的,就站起来,就去吃饭,吃了饭依旧跑到门槛上坐起,依旧头放在双腿上,双手抱着头地坐起,想我的郎儿巴儿我的兄弟。我爹吃完饭,擵擵胡子就走了;我大姐吃完饭,也走了;我妈吃完饭,洗完碗,喂完猪,也走了;我妈临出门时,对我二姐道:“摸死啊,往天一吃完饭就溜掉,今天是太阳西边出了啊,还在房圈里摸蛆,不快点,做活路迟到了要扣工分的啊!”我妈走了,我二姐就从房圈里出来,就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郎儿巴儿被我们生产队的小长虫家抱去了,就在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
我二姐一说完,就一阵小跑,也出门做活路去了。我终于知道了郎儿巴儿被抱人了。我再次大哭起来,直哭得自己都没有意思了,才停止哭泣。这个时候,两只花喜鹊喳喳叫着,就飞来停在了我家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上,叽叽地叫个不停。我早就听说,喜鹊叫喜事到。但我没有把喜鹊的叫看作是喜事,我也没有什么喜事可以来到。我虽这时还不知道叔本华,也不知道叔本华说过,世界上最智慧的人,就是一出生,就转身死去的那个人。但我自三年前得了严重贫血病加急性肝炎,蚕豆、豌豆都不能吃一颗,我就一直觉得:人还是死了的好,死了妈还给你怀窝里装一只煮鸡蛋呢。但此时此刻,我不想死了,我在花喜鹊的喜乐叫声中,一下就想起了那包我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包谷,这包谷可是我给我的郎儿巴儿兄弟找的啊。
于是我马上站起来,伸手抹抹双眼,就爬上了土楼,我把包谷从坛子里拿出来,我把包谷用一根绳子捆在我的右脚的大腿上,我要把这包包谷留给郎儿巴儿受不了了、跑回来的时候,给它吃。自我把包谷捆在右脚的大腿上开始,我就天天晚上再也不脱衣服裤子睡觉,我怕我一脱裤子就被我妈发现我右脚上捆着的包谷。我天天白天都踡在家里,坐在门槛上,等郎儿巴儿回来。我幺叔家幺儿就跑回来过。幺儿只有两只脚,郎儿巴儿有四只脚。有两只脚的我幺叔家幺儿都跑得回来,我的郎儿巴儿兄弟有四只脚,就更跑得回来。我怕郎儿巴儿回来了看不见我而伤心;我更怕郎儿巴儿回来了,我没有在家,就不能把包谷给郎儿巴儿吃,给我的好亲生兄弟吃。
我一天天掰着手指拇数,我清楚地记得都已经七天了,但郎儿巴儿没有跑回来。我脚上捆着的包谷都蔫了,我的右脚都捆肿了,红通通的似要流出血来,但郎儿巴儿还是没有回来。我想,也许小长虫家看得太紧了,也许郎儿巴儿跑着到了半路上,又被逮回去了;也许郎儿巴儿被逮回来就遭打了——说不定还被打断了脚呢;脚都打断了,郎儿巴儿咋个跑得回来!咳,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我第八天的中午,就决定亲自去看看郎儿巴儿。如果能让郎儿巴儿吃上我好不容易才捡回来,好不容易才藏下来的这包包谷,我们也不枉为兄弟一场。
我家与小长虫家,是一个生产队的,他家离我家大约有三公里的路程,那地方我曾去过好多次。我右脚的大腿上捆着那包包谷,而使我的行动不便起来;我成了瘸瘸儿,走起路来,一撇一拐的。我从我家下来,横过大田埂,越过生产队猪圈房(郎儿巴儿就是我从这里抱回去的),穿过石灰大场坝,再转过中间湾子,绕过青山嘴,走过小强玲家,就看得见了小长虫家。我从走到小强玲家那里开始,我就四处看,见什么人也没有,我就高兴了点儿;我一直就这样四处看着,往前慢慢地走去,一路上都没有人。我终于看见了郎儿巴儿,郎儿巴儿就在小长虫家大门口下面点儿的大路上。郎儿巴儿的面前放着一只绿色大品碗,郎儿巴儿的小脖子上拴了一根手指拇粗的绳绳,绳绳的另一头拴在了一根钉在地上的木桩上。郎儿巴儿失去了自由。
这不和打断了脚杆有什么两样吗。怪不得郎儿巴儿没有在受不了气的情况下,像我幺叔家抱给高家的抱养儿子一样,受不了气就跑回来了一趟。但我还是庆幸郎儿巴儿虽拴上了绳绳,失去了自由,而不能跑回来,但总比被打断了脚杆要强多了。我幺叔家的幺儿跑回来那次,被逮了回去,就被打了,听说打得很凶,虽说没被打断脚杆,但也被打得在猪圈里躺了一个星期;从此就是受了天大的委曲,都再没有跑回来过一次。
我停下来脚来,原地转了一圈,边转边睁着一对大眼睛,四处的瞅。真是天助我也,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大片大片的阳光;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我快步走到郎儿巴儿面前。郎儿巴儿听到脚步声,就转过头来,面向我;待看清了,就挣着直往前冲,但没冲两步,绳绳就绷直了,郎儿巴儿就奔不动了;奔不动了的郎儿巴儿就抬起头来,对着我咕咕咕地直喊:苦啊苦啊苦啊,做抱养儿子真苦啊。
我蹲了下来,蹲在郎儿巴儿面前。我伸出手拍拍郎儿巴儿的头。我让郎儿巴儿舔我的我的小手。我让郎儿巴儿舔了右手,又舔左手。然后,我对郎儿巴儿说:“兄弟,我的好兄弟,我给你带来了你最喜欢吃的包谷。”我说着,就捞起裤脚,解了拴着的绳子,就从右脚的大腿上取下了包谷。我不再说话,我把包谷一颗一颗的灭(剥)下来,再一颗一颗地放在郎儿巴儿的嘴边,郎儿巴儿就高兴地吃起来。我灭一颗,郎儿巴儿吃一颗。郎头巴儿边吃边还甩起了小尾巴儿,摇起了两小耳朵。一颗一颗又一颗,最后就灭完了,吃完了。
但郎儿巴儿还不满足,就伸出粉红的小舌头儿舔我的手,舔了左手,又舔了右手,直把我手上的包谷浆浆都舔完了,舔得一丝儿奶气都没有了,郎儿巴儿都还舔,舔得我浑身痒痒的。于是我就自然而然地,让郎儿巴儿继续舔我的左手,而右手就去把衣服掀了起来。我想让郎儿巴儿舔舔我的小奶奶,虽我的小奶奶没有奶水,可毕竟是奶嘛。但我还是怕人看见,就忍不住了。我站起来,对着小猪说:
“兄弟,实在对不起,我也无法啊,我作不了主啊。我也只是我妈喂的一只小猪猪啊。我妈不止一次地说,我就是她喂的一只小猪猪。兄弟,你要坚强,你要多吃食,你要像抱养儿子一样,忍气吞声的好好活着,坚强地活着。兄弟,我的好兄弟,哥哥还会来看你的,还会给你带来你喜欢的大包谷的。”
我刚说完,就听见小长虫的妈在小强玲家那里,跟小玲家妈说:“不歇了,我还要回去喂猪儿。”
这就是一道命令,我赶紧倦着小腰杆,悄悄地擦着大路边,一阵小跑,就来到了与一大片田相连接的地方,就一辘轱梭到田里去,并借着立在田里那无数的、一把把谷草的掩护,迅速地溜走了。后来,我再也没有去看过一次郎儿巴儿,我对我的亲生好兄弟说了白话。后来,我的好兄弟郎儿巴儿就死了。我虽不知道郎儿巴儿是埋了,还是剐来吃了。但我一听说,我的眼前就出现了这样一幅奇怪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