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没有母亲的家(散文)
没有母亲的家,是寒冷的:没有母亲的家,是辛酸的;没有母亲的家,是空洞无味的;没有母亲的家,是不堪回首的!
我二十四岁那年失去了母亲!那年我刚结婚。
母亲是患脑溢血去世的。她一直有病,神经受过多次刺激,神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严重时饭也做不了,要我和父亲下工回来自己动手做。但是,我家穷,父亲也有病。没有钱给母亲治病,总是拖着,到实在拖不下去时,才去小药店买点安眠片,花几个小钱应付一下。应付时间一长,安眠片吃上也作用不大了。母亲就整夜整夜睡不着,在炕上反复的嘀嘀咕咕小声说话,自言自语,偶尔吃吃偷笑几声一一也许她怕吵醒我吧,声音总是压的很低。
因为这神经病比较明显,也比较严重,所以,把那心脑血管病便给掩盖住了,待到发作已经晚了,无法医治无力回天了!
母亲躺在那里,两只眼睛木然地望着屋顶。我伏在她胸膛啜泣,她慢慢转过眼仁,痛苦地望着我,不舍的泪珠一颗连一颗滚落……
母亲走了!她含着无限遗憾无限留恋,不甘心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人世!她去世时才五十多岁,还远不到该走的年龄。
母亲走后,屋子里立马空了!连空气也似乎凝固成了一块冰冷的透心寒的岩石。进屋去,一股冷气迎面扑来,以往的温暖荡然无存。母亲那双慈爱的目光再也找不见了,母亲那句关切的问候再也听不见了,母亲那双温热的手掌再也摸不着了,母亲那张慈祥温煦的脸再也看不见了……只有满屋的空虚,满屋的寂寥,满屋的酸楚,满屋的回忆!
母亲虽临终前的几年间因病给我们做饭的时间时断时续,给我们父子造成了一定的压力和麻烦,但她那颗心,做为母亲那颗爱子的拳拳之心丝毫未泯。每当她病情稍有好转,总是早早把饭菜做好,我们一进家门端起碗就吃。而这时,母亲则坐在我对面,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说“慢慢吃!慢慢咽,小心呛住了,小心点……”并且随着我的一吞一咽,她也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替我鼓劲,又象是给我示范似的。后来我想,她是不是还把我当作三岁小孩,当作抱在她怀中小娃娃呢?
母亲有病的那段时间,因为神志不是很清,总担心我下地干活受累,她就尾随着我。我在干,她在一边喃喃自语,絮絮叨叨地叮咛我“慢慢干,慢慢干!别把你累坏了,把你累坏了咋办呢?把我娃累坏了咋办……”
有时候,村里一些人爱和她开个玩笑,图个热闹。他们说“你娃要当兵去呀!去队伍上呀!你愿意不?”
母亲一听,霎时吓得面如土色,立刻抢上一步大叫大嚷“我娃不去我娃不去!我娃不当兵!不当不当!当兵打仗哩,死人哩!我娃不死不死……”
有时,一些调皮鬼又假装对她说我干活不卖力,队长今晚开会批判我呀。这时,母亲便斥责他“谁敢动我娃一指头我就和他拼!试试,你把我娃批斗试试看!”他们说这些话时,我十分讨厌,我想骂他们一顿,但往往我的话未出口,母亲已替我出了气,讲完那几句话后接下去便把那些人数落一阵,说他们是存心不良,说他们是大坏人是害人精。
那些人也哈哈一笑了之。谁愿和一个病人较量呢?但我往往要把说这些刺激母亲话的人恨好大一会儿。
母亲她宛如一个护仔的老虎,眼里喷着怒火,又好似一只欲与老鹰拼命的母鸡,撑开翅膀护着它的宝贝小鸡。
我结婚后不久,媳妇怀孕了,妊娠反应想吃鸡蛋。那是七十年代初,吃鸡蛋是奢望。最后我想办法弄来几个鸡蛋。但叫我没想到的是,母亲见我把荷包蛋给了媳妇,马上追过来把碗夺下,说“不给她吃!你吃,你吃!她不是咱人,你吃……”
只是在听到我说媳妇吃了生孩子,给她生胖孙子时,她才放开了手,有点迷惘的笑了笑。
当然,说这话时母亲的神志是不清的。她只认自己亲生的,不是己出的她一概排斥。何况那时媳妇来我家也时日还不长。
只可惜,母亲没有亲眼看见她的小孙子出世,便永远闭上眼。好的是,我那懂事的媳妇也没有因为母亲不让她吃鸡蛋而耿耿于怀。
自母亲去后,那屋子里便空落落的没有了一点儿生气。父亲在两年后也去世了,他患的是肺气肿,也好多年了很严重。那年冬日的奇冷便夺走了他的生命。
我从此不敢一个人进父母那屋子。一进屋,母亲的面容便陡然跳进我眼!她似乎很难过,几滴泪花挂在脸上。她似乎要向我诉说什么,却又张不开口,只是痴痴地盯着我……突然,她向前移动,她朝我走来了!她一步步的靠近了我,慈祥的脸上慢慢有了笑容。她似乎想伸手摸我,象儿时一样,那温热的手心触在我含泪的小脸上,说“别哭!别哭,娘抱娘抱!吃奶吃奶!……”说着便去解衣扣……
蓦的,我一惊,母亲的身影又不见了!眼前一片空洞,一片寒冷,我觉得象掉进了冰窖中。
我努力镇定自己!我揉揉眼晃晃头,使劲从幻境中往出解脱,然而那股彻骨寒气始终无法驱赶……
母亲去世那些年,我从外地回家来,然家里仍是冷冷清清了无生气。人都说,母亲是只老母鸡,小鸡只有在它的羽翼下才安全才温暖。我认为这是对母子关系最生动的写照。
小时候,我睡在母亲身旁,母亲一晚上不知要为我盖多少次被子!我睡觉不老实,总是爱蹬被子。母亲就一次又一次地为我拽为我盖,一点也不怕烦不怕耽误她睡眠。
还有,在农村那吃公共食堂的年代里,母亲把从食堂分来的那点稀稀的面糊汤的一大半,全都倒在了我和弟弟碗中,她却说自己不饿。过年了,她把碗里仅有的几片肉,全夹给了我兄弟俩,她却说不爱吃肉吃肉发呕……
我在外工作后,每次回家,站在母亲遗像前,心酸的眼泪便直往下落……
母亲走了!他带走了儿女们的温暖,带走了儿女们的欢乐!她留下的却是一段段难忘的怀念,一条条揪心的记忆,一卷卷辛酸的画卷,一幅幅无法复原的图片!还有一地的空虚,一天又一天越拉越长的思念……
失去了母亲的儿女,正如那丢失了妈妈的小羊离开了雁群的雏雁,在寒风中呼号,寻觅,在暗夜中奔突,哀嚎,丢魂似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