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童年的伙伴(散文)
我的童年,正值祖国山河一片红的年代,我童年的伙伴,都是有着远大理想的共产主义接班人。
在众多的童年伙伴中,印象最深、关系极好的莫过于良、熊和平了。一个村子住着,同根同祖,年龄相当,虽辈分不同,但一处玩着,直呼其名,从不以辈分相称。
记忆中,我们从小学就开始在一起,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同一个老师,同一条道路,上学一起走,放学一起回,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相处中一天天长大,磨砺中一点点成熟。流年里,写满了故事,哪怕是悲伤的,也值得一生去珍惜。
童年的我,身体瘦弱,几个要好的伙伴中,我是极普通极平常的一个,但性格温和,却常是不可缺少的一个。每次玩耍,每个活动,没有我不行。虽然我不能起扛鼎作用,但却决定着玩耍和活动的走向,再加之我的善解人意和顾全大局,往往成为他们喜爱的对象和愿意交心交肺的朋友。有我在,他们就感到开心,感到温暖,任何谁的观点都能得到公正的评判。那个年代,我们天天晚上玩得不着家,不是跑到七八里外的镇上看电影,就是聚集在一起捉迷藏,不是无事生非找人打架,就是跑到场院里对着天空数星星……总之,十一点以前不回家,大人也不找,我们也没事。不像现在的孩子金贵,离不开家长视线,有做不完的家庭作业。
记得有一次,一个秋风扫落叶的下午,我们得知晚上镇上放电影,便早早做好了准备。放学铃一响,就赶紧跑回家,放下书包就往镇上走。七八里的路程,对我们这些三年级的学生来说不算远,更何况日头还在西天,社员们还在地里干着农活,不是收割玉米,就是拾摘棉花,有的在给地里运送土肥。我们一路欣赏着田园风光,一路有说有笑地追逐嬉戏。只要是有兴趣的地方,就要走过去看看。收过玉米的秸秆,是最好的“甘蔗”,我们就钻进地里,寻找那些泛青的没结玉米的空杆子,这样的最甜最有水分。路旁地畔的柿子树上,有摘剩下的火笼柿子,我们就捡起石子,瞄准着一个个打下来,平分着吃。
在我们四人中间,良是个小胖子,干什么事都冲在前,有很强的组织能力和责任担当,加之辈分比我们高,当之无愧成了组长。熊不胖不瘦,但身体结实,喜欢被人宠着,这与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有关,凡事我们都让着他,确保他的小皇上地位。平是年龄最长的一个,大我们三四岁,虽然我们之间直呼其名,但多少要尊重他,关键时候还得他上。只有我是唯一的被保护对象,我的瘦弱,我的温柔,我的大度,我的良策,由不得他们小觑。
到了镇上,太阳仍没有下山,满街的房屋树木被落日余晖涂抹得金光闪闪,并把长长的影子投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电影院的门还没有打开,售票窗口关得严严实实,除了墙上贴有新更换的海报外,看不出一点放电影的信息。
我们确实来得有点早。
但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第一次。我们是有目的和打算的。即使前门敞开,售票窗口排队,也与我们无关,我们是从来不买票和走正门的。尽管那个时候一张票一毛钱或五分钱,但依然是不小的数字,也从心里觉得花钱看一场电影不值,更何况家家都拮据得很,哪有闲钱看电影。因此,在从大门口混了几次失败后,我们把目标放在了电影院周围的高墙上。虽然有些冒险,但毕竟是一个办法,而且有很多人是翻墙成功了的。在我的一番策划之后,大家达成共识,每次放电影,必须早来一个多小时,四周探好路,晚上再行动,必成无疑。
这次也是如此。我们晃晃悠悠地来到后院墙外,仔细察看地形。对这个座南向北的露天电影院,围墙虽然是用湿土夯打而成,但足足有三米多高,且东南两面墙外都是马路,根本无法攀登,只有西面墙外,是一块田地,挨墙一溜,有几棵碗粗的槐树。每次放电影,总有很多人爬上槐树,坐上树杈,向里张望,算是看了一场电影。但树杈毕竟有限,很难容纳更多的人,更何况树身常常被抹上屎尿,以阻止逃票者攀援。我们侦查的时候,除了树身抹有屎尿外,连墙上挖有的脚坑也抹得到处都是。但这改变不了我们的计划,为了看成一场电影,任何艰难险阻都被踩在脚下。
天黑进场的时候,我们绕到后院,树杈上已爬满了人,树下也是黑压压一片。毕竟是做贼心虚,一个个东张西望,四处查看,然后瞅准机会,攀墙而过。我们几个,先拨开人群,腾出位置,按事先明确的分工,平和良在下面,推着我和熊攀登。我第一,熊第二,等我俩坐上墙头,再分别用手拉他俩上来。三米多高的墙,用了不到两分钟就翻了过去。不知道害怕,更没想到后果,毫不犹豫,坚决果断。只是这一次,我们遇到了非常难以启齿的尴尬,那就是每个人的身上、手上不同程度地沾上了屎尿。开始并没有注意,可看着看着,一股淡淡的臭味直扑鼻孔。我马上意识到不对,抬手一闻,果然臭气熏天,赶忙用手推推他们三个,小声问:“快闻闻手,有什么不对。”良笑着压低声音说:“不用闻,我早知道。”另两个也附和道:“对,我们早知道。”我佯装嗔怒:“早知道也不说一声。”说着,赶紧退出人群,找个没人的地方,用地上的尘土擦了擦手,又进去看了起来。
那一次,看的什么电影记不住了,可这难以启齿的尴尬却记忆犹新。
在三个好伙伴中,良是最讲信用,最敢担当的一个。他不爱打架,但却不怕打架,每每遇到和邻村小伙伴们拉开架势,尤其是以少胜多的时候,他总是冲在前面,用胖乎乎的身体护着我们。有一次,我们四人听说三里外的梁村放电影,就随着人群一起前往。十一月的晚饭后天已大黑,亦有了冬的寒冷。可当我们高高兴兴地跑去后,却因突然停电而取消了放映,人们在一阵埋怨声中三五成群地结伴而回。只有我们这些小学生,仍抱着一丝希望在临时电影场地等待,相互追逐嬉戏。过程中,不知谁不小心碰了邻村一个小伙伴一下,还没等弄清怎么回事,几个大学生马上围了上来,其中一个看上去已经是大人的学生一把抓住熊的衣领,前后左右地推来搡去。任凭熊怎么解释碰人的不是自己,可那位大学生就是凶狠狠地不肯松手。就在他正要举手打熊的一瞬间,良一把挡了回去,并笑嘻嘻地说:“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打人,相邻相亲的。”不知是手上有劲,还是这温和的笑声起了作用,这位大学生竟松开了手。等到他弄明白我们只有四个人,而且都是小学生时,马上又凶狠起来:“不动手可以,那就给我们道歉。”良赶紧接过话题,“好好好,我们几个商量一下,一定道歉。”说着,把我们拉到一边,小声说:“等会看我的手势,手势一出,就拼命往回跑,”然后,轻轻推我一下:“你就躲我身后。”说完,他走到那位大学生跟前,笑着说:“好,我们道歉,”“歉”字还未说出,手上的皮带已抽了过去,重重地打在那位高出他半头的大学生脸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别说对方始料未及,就连我们三个也没有想到。本能地反应让我们拔腿就跑。
不知跑了多长时间,跑了多远,没人知道,直到觉得后面无人追来,我们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慢慢往回走。
就这一次,让我们认识了良的机智和勇敢,更敬佩他的担当和重情。
从此,我们四人的关系更加密切,友谊更加深厚。
在三个好伙伴中,熊是最帅气、最活泼的一个,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是学校的宣传队员,经常被组织起来排练节目。什么《送报表》《小英雄》《智取威虎山》片段等眉户戏、京剧都有他的份,而且担任的都是主要角色。对此,我们几个非常高兴,感到无比的自豪和骄傲,从排练到演出几乎场场不落,为的就是给他加油和捧场。等到正式上台的时候,他在台上演,我们几个在台下附和,一句台词不错,一个动作不少,配合默契,其乐融融。有时在私下里玩耍,也会时不时地把这些节目完完整整地演一遍,惹得大人们交口称赞,连连点头。当时的那种快乐和幸福,真如吃了蜜般甜,吹了春风般暖。
平是我们四个人中最实诚,但有时也是最气人的一个。无论好事坏事,他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上小学时,虽然学校不重视文化课学习,但也有个别老师经常让背诵课文。背不过的,别想回家吃饭。有一次,早上第一节语文课,老师就让背诵前一天学的课文,结果有十几个同学没有背过。下课后其他同学可以回家,没背过的全部留下。我们四人也在其中。
放学后的学校空空荡荡,没有行人,也没有吵闹。只有我们十几个人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一句一字地练着、背着,背着、练着,尽管饥肠咕咕,但也只好忍着。忽然,有人大声说:“老师也回家吃饭了。”看着渐渐消失在远处的老师背影,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悄悄对大伙说:“我们也回家吧,但必须赶老师回来前先到教室。”
我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一窝蜂地朝家里跑去。
然而,人人都信守了诺言,就平在老师走进教室后仍不见影子,更可气的是,他根本经不住老师的盘问,把大家回家吃饭的事和盘托出。因此我又被罚站了一上午,午饭也没让回家吃。但我并不恨他,毕竟我们是好伙伴。
还有一次,是一个秋雨连绵的课间休息,同学们无处玩耍,只好在教室里追来追去地跑,有七八个女同学却跑到了隔壁一个废弃的教室里跳皮筋。我当时正好从厕所回教室,就顺手拉上了门,跟在我后面的一个同学又顺手扣上了门栓。如果到此为止,也不会有事,即使上课铃响,里面的人摇晃几下,门也会开的,可偏偏平跟在最后,他又顺手捡起一截小木棍别在门栓扣上,彻底堵住了里面的同学。等到老师上课走上讲台,发现有这么多座位空着。一问,才知道有好多女同学被关在隔壁的空教室里。老师气得大发雷霆,课也不上了,逐个排查。结果在同学们的指认下,我们三人成了重点怀疑对象,并处罚我们站在窗外抄课文,不够十遍别回家。
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把责任推在平身上,要不是他最后别木棍,根本就不会有事。可他却笑笑说:“我把的就是关键环节。”
这就是我的伙伴,童年中最要好的几个伙伴,伴我成长给我快乐的伙伴。
本想着就这样永远地玩耍下去,走过童年,走过少年,走过青年,走过中年,走完人生。
可人生的道路太多坎坷,奋斗的过程充满艰辛。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四人的命运各不相同。开始的平被拒在高中门外,到后来的良、熊和我高考落榜。要不是我借着父辈的绿荫走上工作岗位,我们四个好伙伴还真的要在农村这块广阔的天地里大有作为了。
起先,我和他们三人还经常保持联系,回家后不是坐在一起聊天,就是聚在一起打牌。后来,随着工作的繁忙,回家次数的减少,慢慢地来往就越来越少了,甚至在我们各自的结婚大喜之日,也没能互道一声祝福,好像童年时的友谊和感情被岁月尘封,一个个快乐和幸福的时光被浮华遮挡。直到偶然的一天,我回到家里,问起他们的情况时,才知良在一次矛盾纠纷中选择了自尽,熊在无任何征兆的检查中患病身亡。这突然的消息,如一声炸雷让我惊醒,又像一根银针扎进了我的心中。我在一阵愕然之后陷入了沉思,任喉头哽咽,泪溢眼眶。
我儿时的好伙伴,两个年轻的生命,在我的一点不知情中,离我而去。每每想起,总有一种隐隐的痛和没能亲自送送他们的悔。
后来,每次回家,我都要去平的家里看看,拉拉家常,问问情况,有时即使面对面一句话不说,也感到无比的温暖和幸福。唯如此,我的心里才好受些。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与日俱浓的思乡情结,让我更加思念他们,只要一踏上家乡的土地,他们的音容笑貌,他们的言谈举止,甚至我们在一起玩耍时的每个细节,每个动作,每句有趣的话语,就会不由自主地向我涌来,浮在我的脑海,深入我的骨髓,给我快乐和幸福,让我一生一世去珍惜。
如今,平已经步入了花甲之年,岁月的沧桑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但他依然没有停下负重前行的脚步。
好好的珍重自己吧!保重身体,永远健康,平安每一天,幸福度晚年。
这也许是我对童年伙伴、童年时光最美好的怀念和祝福吧!
二0一九年九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