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神鸟(小说·家园)
“我们女人的命运,何时才能自己做主呢?”秋丽娜感叹道,“忧愁是蠢人的影子。阿都,再给阿筝打个电话,我们去江边稻田里捉蚂蚱,炒来下酒,玩它一个通宵!”
听说去抓蚂蚱,阿都大喜,抓起手机拨给阿筝。对方关机,她皱眉道:“不行,她自己那样,爸爸又疯了,她会不会出事啊?走,我们去看看!”
她们心怀不安,收拾好杯盏,往起一站,簌簌碰着花枝,只听得哗然一响,一道白光冲出密密的夜来香,带着颤音飞向江边的夜空,纷纷扬扬撒下一阵香雪来,原来是一只硕大的白鸟。女人立在飘落的花雨里,像雷电击中一般,呆住了。
“死阿都,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哟,让神鸟居住在你家!”两人清醒过来,齐声怨恨。
阿都也被幸运击晕了,她小鹿乱撞,顶嘴道:“谁让我是月亮山第一美女!”
三人站在街边,默默祈祷,祝愿神鸟吉祥,佑护自己,佑护整个山乡。
一辆巡逻警车无声地闪烁着驶过,经过她们身边时慢了一下,恰恰姐瞥见车里面的人向她们打量,坐在副驾驶上黑瘦的家伙微笑了。
后来,她们满怀喜悦,手拉手沿着弯曲的街巷朝村外走去。路面狭窄,靠边停着拖拉机、小货车、面包车和几张十来万的轿车。两旁的房子多是二层,也有三层,依山傍河而建。千脚落地木板房和石棉瓦简易房不见了,山乡到处都在脱贫,缺钱的政府补钱给你盖房,一穷二白的,把你请进城镇漂亮的扶贫安居工程,直接上楼,还帮助就业。村中一座六层别墅拔地而起,彩灯闪烁,门口停辆奔驰,还有两辆皮卡。这是村长钱林的家。她们走过去,见铁门紧闭,门房保安开嘟嘟窗口的灯也黑着,门内的狼狗听见人声发出一串凶狠的警告。狗吠过后,街巷很静,虫声唧唧使这静平添了几分层次。云雾在路灯下淡淡舒卷,树影横斜,天上星光晦暗,在渐渐滋生的云翳缝里颤动。她们走着,听见自己的心跳。村外没有路灯,一座废弃的村办小学坐落在黑暗里,现在是阿筝租来开办的幼儿园。
秋丽娜用手机一照,大门上锁,阿筝不在!她们面面相觑,电话还是关机,天黑路陡,莫不是这丫头上山寻找阿爸去了?
天空的云翳吃掉了星光,夜黑得十分纯正。大团大团的云雾从她们身边涌动,她们黑色的头发跟着云朵涌动,原来起风了,秋风冰凉的手指弹奏着她们,山野间回荡着草木深沉的合奏。
远处两道车灯刺破夜雾徐徐而来,一辆比夜还黑的豪车戛然停在她们附近,车上下来一个人。恰恰姐身体一震,她的电话铃响了。她掐断铃声,慌乱上前几步,又催眠了一样停在那里,对面的灯光照得她脸色雪白。
背光的那人一步步走过来,遮断灯光,将她覆盖在巨大的人形阴影里。那人立在她对面,对她痴痴凝望,手指上的宝石令黑夜熠熠发光。他们沉默着,车子发动机在身后发出轻微的密码电流。恰恰姐的同伴们知趣地退到远处。
“你不该来……”很久,恰恰姐困难地说。
“我带你去看海!”
“……”
夜更黑了,冷冷的雨点被风带过来,轻轻打湿了他们。
就在这时,村巷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女孩细弱的呼叫,急促,惊讶,愤怒,哀伤,空气都颤动了!
“我们去看看!”秋丽娜和阿都拉着手跑去了。
她和他还在彼此凝视着,中间隔着山乡广袤混沌的夜。
“我走遍黄金世界,突然发觉没有你,就找不到我的海……”
“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何况,我们不该是缠绕对方苦涩的海,你我拥有各自的天空。”
“恰恰,我是为你才到这里来的。我离不开你!”他冲上一步,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她挣动了一下,顺从地听凭他握着,满怀纠结地望着他,两行热泪悄悄滑落面颊。
街巷里狗又叫了,和漫山漫野汹涌的虫声搅在一起,和脚下轰隆隆的江声搅在一起,和风里的一丝异香搅在一起。细碎的雨珠从夜空飘落,像是被浓云碾碎的星星,一落地就失散了。路灯有点焦灼,光亮推开着黑暗,黑暗又反噬着光亮,纠结缠绕,被雨丝斜织着。那丝异香不同于花香,也不是女人香,它来自那只白鸟,雪白华贵,目如星月,头顶皇冠,在暗黑里像一簇火苗。它硕大的身躯被此阿有一条胳膊搂抱着,它的一只长腿在流血,滴滴哒哒,使空气里布满奇异的香气。它是安静的,目光比夜晚还要幽深,比童心还要明亮,也流露出动人的痛苦表情。
此阿有穿着破旧的军服,曾经健壮的身躯都快瘦干了,只有眼睛还灼灼亮着。他睚眦欲裂,一手抱鸟,一手执刀,被人逼到街巷墙壁的死角,犹在做困兽之斗。
他的对面,对峙着两条汉子,一个拿仿真枪瞄准着他,骨碌骨碌的大眼珠想要带火飞出来;一个罗圈腿,满脸横肉,他是山乡牛二开嘟嘟,他正一跳一跳的卖弄破锣嗓门:“啊哈,你小子手还挺快的,腿还挺快的,比我的O型腿还快,比村长打鸟的神枪手还快!我们夜里在热水潭都快埋伏俩月了,好不容易见它忽闪着老大的翅膀飞回来,被村长噗地一枪打中,被我腾的一个箭步抢过,却被你小子暗中埋伏,呼的一下夺走,通通通跑得比兔子还快,那么陡的山路,真不亏你小子是当过兵的!妈的,快还给我,你不知道这是要给黄副县长送礼的吗?现在这个村里是我说了算……”
钱林踹他一脚,压低声音骂:“闭嘴,快给老子夺回来!”
开嘟嘟一冲,此阿有长刀一挡。他泄气地回头撒娇告状:“村长姐夫,他不尿我们咧……”
钱林黑着脸,朝此阿有大腿开了一枪。此阿有一哆嗦,腿上冒出血花,垮在地上,那鸟却不曾放开,用双手抱着。他咬着牙齿,一声不吭,呆瞪着他们。
钱林装上铅弹,又举起枪。
忽然,一个女孩发出惊叫,从拐角处飞跑过来,张开双臂拦住枪口。她脸色苍白,急切地喊叫:“钱村长,你们这是干什么!”
开嘟嘟暗恋她,忙说:“小阿筝,快起开,你阿爸抢我们的大鸟,村长在执行法律。小心枪口不长眼……”
阿筝眼里冒出怒火,上前一步,胸脯抵着枪口,大声说:“要打,你就往这里打吧!”
钱林垂下枪,勉强笑着说:“阿筝,你误会了!你阿爸精神有问题,偷猎国家保护动物,我作为一村之长,不能袖手旁观。你,向你爸要过来……”
阿筝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钱村长,你才误会了。我阿筝现在知道,你虽然官不大,却要钱,要权,要女人,也想要人命。”
钱林满脸尴尬的恼怒,他吩咐开嘟嘟:“没工夫搁这废话,把她拉开!”
开嘟嘟直挠脑袋:“村长姐夫,虽然你说一不二,可阿筝也是我的唯一……”
“动手!”
开嘟嘟吭哧道:“对不起阿筝,那我只好就……”
他刚伸出两只黑爪子,只听“啪”的一声,劈头挨了一巴掌,打得他个满天星。秋丽娜的大金戒指又挂住他的颧骨,出血了。她看着白鸟,气得面红耳赤,质问钱林:“这神鸟是你打的!”
钱林咬牙:“连你也来和我作对!”
阿都说:“你伤害神鸟,是和整个山乡做对!”
几个女人站成一个阵线,气得钱林神经质地笑了:“自古男人是月亮山的天,女人是月亮山的地。我钱村长身子底下的玩意,还能翻起多大的浪头?”
秋丽娜冷笑道:“猴子再穿着虎皮,也装不出真正的森林之王。月亮山的败类,你给真正的男人丢脸,让贞节的女人蒙羞!”
钱林七窍生烟,跳着脚叫:“我灭了你们!”
巡逻的警车悄悄转回,猛地停在他们附近,从上面跳下几个边防武警来。打头的那个黑瘦的少校所长,长得像钱林的弟弟,瞪着小圆眼呼地一下就窜过来,沙哑喉咙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变魔术一样,钱林手里的仿真枪不见了,脸上堆着笑,亲热地伸出手迎上去,说:“武所,我是这个村的村长,我抓住一个猎杀珍贵动物的犯罪嫌疑人。还有,这个人作恶多端,民愤极大,很可能是黑恶分子……”
武所长看都没看他,径直走过去查看此阿有的伤情,又看那鸟,那鸟用婴儿般纯净的目光看着他们。他看见人和鸟的腿都在滴血。
“这是仿真枪打的!”他转身盯着钱林,“枪呢?”
钱林一怔:“什么枪,我从来也不知道呀!”
开嘟嘟急了:“村长姐夫,你咋连这也记不住了!不是你用枪打鸟,还用它对阿筝的阿爸执行法律吗?咦,枪呢?”
忽然有人冷冷接话:“枪被他丢水沟里去了!”众人回头,雨雾蒙蒙中,站着仪态万方的恰恰姐。
“去捡回来!指着!给他拍照!”武所长一连串怒吼。
“武所,我和黄副县长……”
“闭嘴!只要你违法犯罪,到我这里,不管你和谁也不好使!”
“武所,我是见义勇为呀……”他指着此阿有、开嘟嘟和几个女子,急急说:“是他们盗猎,还涉嫌黑恶!”
黑瘦的家伙眯着小眼笑了:“行啦,还好意思指证别人,我盯住你不是一天两天啦。上车吧,钱村长!喂,还有你——”他用手一点开嘟嘟,开嘟嘟带着捡宝似的劲头率先爬了上去。
阿筝正抱着阿爸流泪,他说:“你叫阿筝吧?你爸爸的事我们已报给政府了,等批下来,送他去精神病院,也会救助你的。现在,先送你们去医院。”
他把大鸟接过来,让一个女警给此阿有包扎,又查看鸟的伤势。女警说:“老大,铅弹射穿腿肉,没伤着骨头,处理一下应无大碍。”说着,女警熟练地消毒,包扎,鸟儿安安静静伏在她的怀里。
他看看三个女子,露出一丝笑意,说:“今天多亏你们了,月亮山的女侠们!这只鸟就先交给你们照顾,明天我再报告林业部门。”
恰恰姐没好气地答道:“还要你多管,这是神鸟知道吧,我们现在就把它放飞。”
于是,三个女人在细雨中高举手臂,托举起圣洁的白鸟,像捧托着山乡沉甸甸的憧憬和寄托。她们满怀希望,默默祝福,手都举酸了,神鸟还栖息在她们手上,阿筝也跑过来帮忙托举。终于,那鸟最后感激地注视了她们一眼,缓缓扇动着巨大的翅膀,一股强劲的浮力使它垂直上升,直冲九霄,并发出一声华丽的唳鸣,那叫声像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夜空,久久回荡在苍莽的山河之上……
她们眼含热泪,紧紧相拥。她们悄悄问恰恰姐:“在吗?”
“永远在。”
“爱吗?”
“永远爱!”
武所长感动地望着她们,清凉的雨水把大家都打湿了。他悄悄领人乘车沿着花雨缤纷的道路离去。忽然,阿都在背后大声喊叫起来:“武所长,我们等着和你杀鸡吃!”
她们纵情大笑起来。
感谢老师赐稿,感谢分享佳作,期待更多精彩。老师,您创作辛苦了。
问候老师晚上好,遥祝秋祺。
此文写得生涩,几乎无法完成。回头看看,有几处语误,想麻烦您订正一下:
1,第二页面倒数第七小节“划夜空破”应为“划破夜空”;
2,第二页面倒数约第40小节“此阿有一哆嗦一下”,要把“一下”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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