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以后，老易彻底走了，是胡莲让小军给他送饭，小军给碗里抓了一把土，他动了手。这是马小军有生以来第一次遭打，而且断了胳膊。
　　 胡莲疯了，她用她强壮的身体和牙齿狠狠地报复了她的第二个男人，咬出血的时候，她就没想过口下留情。
　　 “你的女子，老娘替你养，你滚的越远越好。”
　　 她看到老易收拾好铺盖，头也不回的走了，她在后边没有哭。俗话说，爱的越真，恨得越深，她需要过男人，并且是那么的强烈，那么的真心实意。在穷家薄业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嫌弃，实打实的过日子，即使他要生一个儿子，她也有点动心，可他不能骂小军野种，更不能动手打他，什么事都可以说，这是戳了她的软肋，疼在她的心坎上。
　　 从她把小军抱回来，她就当成亲生的养，本来这个秘密她想永远烂在肚子里，跟老易说出这件事，也是完全信任他，爱他。说出这件事以后，她再也没有什么秘密了。可这个老易完全让她失望了。
　　
　　 三
　　 六年，人生又有几个六年？当老易六年以后突然回来的时候，胡莲还像以前那样胖，她的女子还像以前那样爱她，马小军还像以前那样听话，家里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穷了。可是他心里的怨气没有撒出来，总觉得有人亏了他似的，穷凶极恶了。
　　 他的一个女子，还有胡莲的两个女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本来这是好事，婚姻自由，当家长的把把关，点点头，做个顺水人情，孩子们高兴，自己也高兴，可是，老易一进家门，就拿这件事跟大家过不去，完全就是一副出气发狠的样子。
　　 因为这要结婚的是他的女子——易慧。而她要嫁的人不是别人，胡莲的儿子——马小军。
　　 这个九岁就没了娘，跟着老易到了胡莲的门上，这些年虽没吃好，虽没穿好，但并没有影响她的生长。她长得随了他父亲，身材高挑，瓜子脸，长眉毛，鼻子像是刻出来的，尽管没有念多少书，但两只眼睛，清澈明亮。最关键的是，她非常听话，孝顺，善解人意。这几年，她爸出走，多多少少她也知道一些原因，孩子不能说啥，只想着把活多干些，让胡莲少操点心。
　　 马小军也已经辍学，家里的担子完全落在她几个异姓姐弟身上。马小军完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在某些程度上，干活也就成了他的一种发泄。他把所有的重活都揽在他身上，出些力，淌些汗，心里舒服，也算是对胡莲的报答。这个胖女人，没有给他发过一次脾气，没有对他动过一次手，她把一个女人的慈祥和温暖一丝不苟的都给了他。在他心目中，这个人就是他的母亲，就是他的亲妈。她没有说过不要他，她宁可不要老易，也要留下他这个儿子。就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老易走了，他就把这个家扛起来，因为他是男人，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几个姐姐也都像他一样，地里的活也是抢着干，胡莲身子懒，几个娃都知道，自己多干一些，也是心疼她，心疼她们这个胖妈妈，生育之情伟大，但养育之恩胜天似海。这几个异姓姐弟，尝遍了人间的辛苦，也知道了一切来之不易，所以也就显得额外珍惜。
　　 马小军的勤劳最先打动了易慧，她对这个哥哥是早已倾心。从最初开始，就受到他的保护，不管是在学校，在村里，就是回到家，马小军也总是护着她，处处让着她，有个好吃的，也总是偷偷放到她碗里。她从心里上喜欢这个哥哥，身体魁梧，四方脸，一头乌黑的头发底下，完全一副男子汉的精气神。
　　 可老易不这么想，他认为他受了罪，离家出走，跟胡莲闹翻，就是因为这个野种，如果没有他，他就是这个家里的男人，一切都应该由他说了算。现在他回来了，就是想新旧老账一起算。
　　 “想娶我女子，门都没有。老子生下不是给你这个野种准备的。”
　　 胡莲也没有想到他能变好，要是能变好，也不会六年不回家，但胡莲也没有想到他能这样不通人情，完全一副狗吃屎的样子，改不掉了。
　　 “能过了就好好的过，过不了就赶紧滚。”
　　 “老子这回还不走了，你不是要舒服吗？我就偏不让你舒服。”
　　 “我就没有舒服过，这世上还有啥苦能让我胡莲害怕的？”
　　 “那就再给你一样，叫你好好尝尝。”
　　 吵闹又开始了，但这次不同于六年前胡莲的孤家寡人，她现在已经有了呼风唤雨的能力，九个子女，任何一个出来，也能把老易收拾了。
　　 老易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有些瘦了，他进了秦巴山区，入了一家寺庙，当了个烧火僧。当初离家也就是赌气，可这一走，也没有个台阶下来，肚子里的气就越来越大。他有他的委屈，这没黑没明的日子他也烦，吃不饱，穿不暖，但是要恨谁，他也说不上来。因为知道了马小军，他也就把这些怨气使在了胡莲身上。其实这个女人对他好，他心知肚明。当初就是为了搭伙过日子，为了生活，可是这生活一稳定，就有了生活的追求。人的欲望就是这样，起初他只想有个家，有个能替他操劳的女人，女人有了，他又想有个能给他传宗接代的种，谁知道，这个种有了以后，他老易还想要啥？
　　 反正他现在就是不愿意，日天叫地的不同意。马小军知道，他再有气，也得忍住，既就是他不叫老易一声爸，但他还是易慧的爸。易慧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和她爸对着干的，她会啥？她就会哭。哭的是不声不响，哭的是眼泪汪汪。
　　 这就有了开头，马小军想打老易，却又不能动手的原因。
　　 “老易啊！你是不是脑子真的进了水，瞎眼喝错了药，进门被夹了脑袋，干活被驴踢了臀。受活的日子真要拿去喂狗呀！你来到胡莲门上，胡莲把你像娃一样的疼，你的五口人，哪一个在胡莲身上吃过亏。她当妇女主任，刨些吃食，那是村委会，村民的帮扶，看她可怜，看你的日子恓惶。你小子要瞎良心，小军和慧慧多好的娃娃，都是苦水里泡大，熬煎出来的。知道辛苦，知道孝顺，比你这当爸的强百倍，现在已经到了啥年月了，婚姻自由，认你是个爹，不认你，你是个啥！”
　　 这是老支书坐在他的土炕上给老易上的一堂人生课。是呀！谁也没有他在这个村里说话的分量重了。他老易是个啥？不过就是一个无家可归，上门讨吃讨喝的狗，而且还是一个翻脸不认人的狗。骂的好，一顿臭骂，骂醒事中人，只是这个台阶来的有点晚，要是早来几年，他也就不用出去，钻在破庙里烧火喂猪了。
　　 其实，当他看见马小军以后，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真的也可以说是百里挑一。有魄力，有胆识，比起村里同龄的后生，那可是强了百倍。再说易慧，那种喜欢和满足，让他深深地感觉到，如果失去了马小军，易慧将会丢了魂。他嘴上反感，心里其实早已默许，只是面子上过不去，心上的疙瘩解不开。经老支书这么一顿臭骂，顿时觉得自己做人的失败。他拍着胸脯向老支书保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做好丈夫，做好父亲，做一个好男人。
　　 1992年正月，二十四岁的马小军娶了也不知道是比自己小了还是大了几个月的妹妹。那一天是他最高兴的一天，那一天也是易慧最高兴的一天，那一天是胡莲最高兴的一天，那一天也是老易最高兴的一天，那一天是他们这个十一口之家大喜的日子。当然，那天高兴的还有义都村的人，他们高兴的是，丰丰富富地吃了一顿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