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白马往事(散文)
四连的驻地离张村九连十二三里地,在敬亭山尾东北麓庙埠之北两华里,叫白马荡。顾名思义,这里原是一片汪洋,不知源于何时人们在临近水阳江的西岸构筑了一道堤坝,营造了近500亩圩田,原属敬亭山茶场,现在是一营四连,人们习惯称其水稻连,也叫白马。到这里来之前,我已作了比在九连更加吃苦的充分准备。
九连派退伍战士张有生排长帮我搬家,我和爱人空手走在前头,身材矮小的张有生先生担着我的全部家当——一个小书箱、一床旧棉被好似跟在梁祝后面的书童,不过,我们可不是去那人间天堂去深造,而是要到一个边荒之所下田苦耕。在途中偶遇一个串村卖篾席的老者,我买了一床,花了5元钱。
到白马的第一件事,就是写报告要求住房,不一会工夫,我被叫到了连部。
连长姓谭,湖南株洲人,白白净净的长方脸上有几根三毛爷爷的小胡须;指导员姓卜,年龄比连长略小,安徽定远人,黑黢黢的四方脸,鼻梁上架着副玳瑁眼镜。站在两个现役军人面前,我汗颜发虚,静待他们的指令。
指导员递过一杯开水来,示意我坐下,算是见面礼,借以缓和气氛,而后连长就将一把钥匙交给我,指着隔壁的一间屋子对我说,那就是你的住处,从明天开始就到连部上班,职务是四连文书。
连队有一位重量级人物是洪副连长,庐江西北乡石头镇人,虽然文化少了些,但脑子灵光,资格也很老,1944年的兵,当过“最可爱的人“,还是三等甲级残废军人,回国后娶了一个家庭出身高的爱人,便转业到合肥轴承厂,再后来又调到民政部门,最后落在了白马。老洪为人耿直仗义,分管全连生产,是每天与大伙接触最频繁的人,也因为他和老谭与地方关系协调的好,连队的人同周边的群众长期相安无事,当然也曾有过冲突且很激烈。
白马的成员与张村无异,一部分是敬亭山茶场的场员,他们原本是民政厅收容的社会游民,实属九流三教之徒,一部分是十来个退伍战士,算是从农村选拔上来的中坚,一部分是上海知青,再一部分就是我们同学,十三四条青年扳汉子,再加上我和我的爱人。
那时兵团初建,突然骤增许多人,便无端引起了附近乡民的极大好奇心。退伍战士易于识别,他们清一色的穿着脱去领章帽花的军人服装。上海知青也好区分,他们是满口奶气未尽的“啊拉”,只有我们同学们穿着和场员大同小异的服装,操着安徽各地方言,竟被当地人误作又一批遣送来的场员,所到之处被乡民们认为是垃圾,最后矛盾激化了,由对骂升级了肢体冲突,在场领导出面下才平息了下来,相互真诚致了歉,从此以后再没发生过不和谐的冲突事件。
连队的蔬菜是不愁供应的,有专人负责种植。在白马吃腥不难,有个老退叫姚志成,老谭说他是“鱼鹰”,每每下河从不空返,鳝鱼鳅鳖手到擒拿。
生活必须品供不应求,但原则上说,由于老谭老洪的关系,我们的供应计划不但都能落实兑现,而且有时还能得到地方上一点小恩小惠。比如大山头油厂的菜油,庙埠供销社的香烟、火柴、咸盐、白糖、肥皂、煤油等等,我们总能获点儿照顾。特别是猪肉,即使有那么一丁点儿计划票,也还不是随时就能买到,但我们无需担心,庙埠食品站的屠夫老张与老谭交情甚笃,他能隔三岔五拎些猪肉猪杂粹之类来,并且不收计划券。
在老谭老卜的培养下,我的同学一个个先后入党,受到重视,招致了老退们强烈的不满,公开批评领导的屁股坐歪了,坐到臭老九一边去了。在矛盾面前老谭老卜毫不含糊,他两将老退请到连部,一项一项摆事实讲道理因势利导。
我是文书,理应尽快加入组织,何况我受领导直接培养,条件得天独厚。同学们一个个入党,而我却无动于衷,领导们坐不住了,反复找我谈话,我只有一句:“等我创造条件达标再说。”
就在老谭和我外调期间,上级下令给我们定级。连部只剩老洪一人在家主持工作,原场员、老退、上海知青都定“农工级”,没有异议,问题在于我们同学难办。我们原来学制定向都是干部身份,但现在兵团却明文规定据岗定级,这就意味着在班排劳动的同学都要定为农工,我爱人也在其列。多亏老洪当机立断,赶忙打了个擦边球,将她调到小学教书,顺理成章成就了她干部身份,而把我定为“农工二级”,有意将我俩倒了个儿。老洪实在高明,如果当时据实以定,我爱人或许因为身份终生受钳,而我暂定为农工,不但无甚大碍,日后将有许多变机,可谓一石三鸟之举,事后得到老谭老卜的一致赞许。
没过多久,在老谭等人的支持下,由我执笔直接给兵团政委张春生写信,反映遭遇错误定级情况,幸蒙张政委亲批,转发四师查纠后汇报。不到一个月我们四人都恢复了干部身份,补足了工资差额。
然而白马的宴席散得过快,有些人有幸上工农兵大学、赴煤矿、进工厂,陆陆续续走了,老卜和有些同学也被调到团部去了。
更惨的是1974年上级下令撤销了四连。
白马连队“皮”之不存,我们众人自然“毛”无所附了,老谭、老洪被调到团机关,我和爱人被调到团部学校,卫生员被调到团部卫生院,白马除了少数留守者外余人都被统统编入了九连山新筹建的酒精厂。
白马就这样消失了,给人留下了不尽的惋惜。
桃花般唯美烂漫,最终还是随流水而去,故事再美,结局还是个再见,过去的不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