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人生七十随感(散文)
我离七十近了。
古话说,人活七十古来稀。确实,人生很短。儿时的记忆斑驳,星星点点,记得狭长的巷子和门前的那棵老槐树,记得母亲忙碌,啪踏踏拉着风箱烧火做饭油灯下缝补着衣服,记得父亲每天上班下班,骑着他的那辆自行车,风风雨雨早出晚归。我们弟兄姊妹几个上学,放学后挑水倒垃圾,在同学家写作业,然后疯跑着玩,院子里孩子很多,我们叠“面包”,拍“洋片”,一种小画片,弹弹球,地上挖几个小坑,看谁能把对方的弹球弹走,把自己的玻璃球弹进小坑里……听见大人们呼叫我们回家吃晚饭。长大了,走过不少地方,见过各样的人,做各样的事,上学,文革,下乡,当兵,结婚,转业到政府机关,天天忙,写不完的材料,开不完的会,也看着我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我和她妈妈送她去大学报到,替她交学费,替她领被褥,在学校的寝室里我们扯着布幔给她钉床围子……后来她大学毕业了,她工作了。后来,女儿结婚了,我在女儿婚礼上致辞,那天,我哭了……后来,女儿有了他们自己的孩子,再后来外孙上幼儿园了,我每天下午去接他,晚饭后陪他在院子里跑,陪他玩,直到有一天,外孙麦稻不再让我牵着他的手了。一年一年,过得真快……那时,忙,没有想到过老,也来不及想。一天,我退休了,闲了下来,才发现我老了。村上春树说:“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0六年,母亲去世,我第一次感受到一个老人对病的无奈和对生的眷恋。母亲病得很痛苦,我守在母亲身边,那年,我五十四岁。我也很痛苦很无助。
一三年,老爸九十岁的时候,我带老爸去了海南,我曾写到:“带老爸去海南,是一个梦,一个夙愿。是他的梦,也是我的梦。自母亲不在了后,眼看着父亲一年一年得衰老,这个夙愿就特别的浓烈,梦就特别纠结。
老爸九十了。那天,老爸说他看着我一头白发他心感觉凉,他的悲凉是为我还是为他,我不知道,或许都有,五味杂陈吧。是的,都老了。蚕老一时,麦熟一晌……是圆梦的时候了,去年我退休,今年在海南买了房。从买房的五月我就告诉老爸:去海南,去看海。
他从没有坐过飞机也没见过大海。”
我是推着轮椅带老爸去的海南岛,那年,我六十一岁。
很快,又一个十年将要过去了,我快七十了。直到有一天,椎间盘突出,腰疼,直不起身,塌着,抓着楼梯的扶手,一步一步捱着上楼;直到有一天我提笔突然忘字,直到有一天我遇到熟人,张开口却叫不出他的名字;直到有一天眼睛飞蚊症了;直到有一天我开始吃降压药片;直到有一天我开始注视着秋树的叶片在飘落……这时,我感觉到我老了。抑郁的是,等你想到如何活的时候,你发现你老了,哪儿也去不了了。
你突然发现,一夜间,麦子黄了,似乎到了收割的季节。一个朋友突然就离世了,一个同事突然就偏瘫了,一个同学突然就“渐冻”了:一天收到上海H同学的微信说“我的手已经不能动了,我在病床上躺着,这微信是老伴替我发的……”,我说“会好的。”祝他早日康复,但我俩都清楚,这只是……给自己一个谎言,给朋友一个宽慰。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唐代诗人李商隐登乐游原时作诗感叹。夕阳西下,红霞映天,很快,最后一抹余晖会暗下去黑下去……
很快。快得,你都模糊了来路,你都怀疑你是否曾活过。身后,只剩下一墙书柜的旧书和几册旧时的照片。欣慰的事,我留下了我写的十三卷书,两千余篇文章。留在身后当纸钱。
今年,书,终于出齐了,我便写如下的诗以为纪念:
笔耕十余载,留给后人裁。
今生无憾事,我思故我在。
渊材怀五恨,而农乞活埋。
淡墨随烟云,阴晴本如来。
如来,佛语,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最后,连这诗也写得很野狐。生命随风而来随风而去,人生无需规划也不可能规划。年轻时读过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钦佩保尔•柯察金的执着和坚韧,但,碌碌的我并没有,从来也没有想过该怎样度过自己的一生。随波逐流,偶尔在人生的长河里或许也泛起过一簇浪花或一层浮沫,却是,淹沒在了社会的潮流里,别说惊涛拍岸了,甚至,并无涟漪。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天越来越冷,灯越来越暗,书越读越薄,心越来越淡,人这一生啊……回首张望,一路风尘,匆匆。平庸的我,丢在人堆里我连我自己都找不到,就老了。
到了七十才发现,人生如梦。
但,老爸尚在,我不敢言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