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保险业务员潘卫东
　　 潘卫东是保险公司的一名业务员，入职还不到三个月，是个纯粹意义上的新人。他在前两个月跟着师傅易大姐实习，还没有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客户。易大姐教导他做保险其实没什么诀窍，主要就是要学会胆子大、脸皮厚，就像追女孩子一样，不能被一点小小的拒绝吓退。说起追女孩子，潘卫东倒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在情场上屡战屡败的经历，他不是没有追求爱情的勇气，而是他所追求过的、表白过的女生统统拒绝了他，让他的自信心跌落到谷底。倒是有个从来没有被他关注和喜欢过的女孩，某天突然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拦住他并且主动向他告白。对的，你没有看错，是那位女孩主动向潘卫东告白，说她已经在单位里默默地关注他好久了，就等着有一天能和他走到一起。潘卫东不禁激动了好久，他想女人也真奇怪，你越喜欢她越对她好，她反而越是躲着你；而你从来不曾喜欢过的人，却突然会喜欢上自己，这是什么逻辑呢？潘卫东直到那天才仔细地端详了女孩一眼，发现她除了长得矮点以外，五官倒也还算清秀，应该也属于自己能接受的类型。于是，那个毛遂自荐的女孩就成了他人生中唯一的女友，至少到目前为止。不过那段恋情也没有延续好长时间，仅仅一个半月，女孩就跟他分手了。潘卫东也说不清什么原因，他总觉得她平时怪怪的，就是那种好像心里有事情而在他面前却从来不说什么的感觉，那感觉也让他觉得心里堵得慌，没地方好发泄。他只知道女孩来自一个单亲家庭，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带着铺盖离开了父亲，抛下她们父女俩远走他乡，从此杳无音讯。他理解她同情她的遭遇，可是无法理解她对自己的忽冷忽热。后来几年就没有遇到过情投意合的女孩了，潘卫东有时在心里挺看不起自己的。想想同样是高中毕业的同学里面，有的已经当爸爸了，有的告别了打工生涯自主创业，就算混得最差的也敢公然在他面前吹吹牛，你说他心里是什么滋味。虽然说人是不能和别人比的，但是潘卫东想和他自己比比。年仅二十六岁的他已经换了八个不同的工作，而且还不包括中专最后一年实习的那次。他送过快递当过保安，在工厂做过操作工也在加油站干过几个月，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一次要数在天辰物业公司做保安那阵子。为何印象深呢，因为潘卫东在那里遇上了一个古怪的上司，这位嗜烟如命的秃顶的独居的保安队长，是个控制欲很强的男人。他要求保安队伍里的每个员工做每件事情都得向他汇报，不能有遗漏。包括开例会要汇报，巡查要汇报，吃饭要汇报，上厕所要汇报，甚至在值班岗亭里登记每一辆进出的车辆都得汇报，没有做到的人就得挨骂。潘卫东在那里被骂了好多次，最后一次他实在忍受不了了，就和秃顶上司吵了起来。那次年纪轻轻的潘卫东也被他惹毛了，在岗位上对他破口大骂，他说，怪不得你四十岁还娶不到老婆，原来是个精神有病的男人。还说，不就是个破烂保安队长吗，在这里装什么装，把自己整的好像县令一样，你以为别人不敢戳穿你是吗？说完这话他就自动脱下制服走了，回到家后也曾后悔，不是怕找不到工作，而是担心秃顶男人会去老总那里告状，那他最后这个月的薪水可能就得泡汤了。不过后来他还是如愿以偿地领到最后那个月的薪水，过了个把月后，他听原先的同事说起，秃顶男人被老板炒鱿鱼了，原因是他无缘无故地将小区的某位业主一通臭骂。业主投诉到物业管理公司，公司的老板就将他辞退了。同事说，你不觉得奇怪吗，队长为什么会去骂小区的业主，难道他不知道客户就是上帝吗？潘卫东呵呵笑着说，难道这老东西脑子搭错一根筋了？同事说，正被你猜中了，卫东，你绝对想不到，咱们曾经的队长居然是个精神受过伤的男人，据后来老板他们调查得知，他年轻时得过一种病，治不好，留下了病根。不发作的时候和正常人没啥区别，一旦发作起来就是个疯子，连他的亲爹亲娘都挨过这小子的毒打。事发那天他就是发病了，对着那位业主一顿痛骂；幸好业主没有还口，否则很有可能遭到他的殴打。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这真是应了古人的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呀。同事的讲述让潘卫东兴奋了好几天。真是老天有眼啊，连老天爷也同情他的不幸，暗中替他报了仇。
　　 潘卫东之所以进了保险公司，主要还是靠他的同学毛小屿的推荐。毛小屿的爸爸是保险公司的培训经理，有一次开同学会他问起了潘卫东的近况。其实卫东也是个好面子的小伙，他知道毛小屿混得比他好，所以也不好意思和他直说。当时他正好在郊区的某个加油站上班，每月一千块钱的死工资，日子过得单调而缺乏生机。他正准备辞职换个工作，于是犹豫再三的他还是在私底下把自己的情况和老同学说了。毛小屿说，你对跑业务有兴趣吗？如果有兴趣，我可以和我爸爸讲下，他在保险公司做培训经理。潘卫东起初不怎么愿意，毕竟他知道自己从小不擅长交际，加上缺少对保险业务的了解，他心里总有一道迈不过去的砍。毛小屿说，不如这样吧，我把情况简单地向你介绍下，然后你自己先回去考虑考虑，如果觉得可以的话到时再打我电话。潘卫东最终还是决定进保险公司上班，不为别的，就为了毛小屿向他许诺过的高底薪。他想想也是划算的，就算自己饭桶一个，三个月跑不出一单业务，他拿到的底薪还是比在加油站时略微高一点。想到这里他就和老同学打了声招呼，去加油站写了辞职书，然后昂首挺胸地进了保险公司。通过同学爸爸的关系，潘卫东被推荐给公司里业绩较好的易大姐帮带。可是两个月过去了，他连一单业务也没有做成，尽管在他的师傅看来，这小伙子还是个很勤奋很伶俐的人。潘卫东开始感到有点压力了，如果再连着几个月不出战绩，他怕是要被领导劝退了。好不容易靠着同学爸爸的关系进来，他真的不想别人为他背黑锅，他不想让自己的同学、同事、他的帮带师傅看不起他。晚上躺在床上，他开始默默地思索着成败得失，他需要好好地总结经验，多去揣摩师傅说的话，力争做出一点成绩。
　　 说来也巧，吴巧珍正是在那个时候走进保险公司，她想给她的丈夫老李买份保险。说起为何要给老李买保险，其实她的想法真的很简单，她就是觉得老李整天在外面跑长途，太辛苦了，做为妻子她不能替他分担什么，只能买份保险给这个家庭保个平安。她是绝对想不到老李会出事的，如果能算到这一天，她情愿他放弃这份工作。虽然她是买来的媳妇，别人都说买来的媳妇没有几个是对丈夫忠诚的，可是她吴巧珍不信这个邪。你若要真正问起她爱过老李吗，就像电视剧里播放的那种死去活来的爱，她肯定会说没有；但是你要说她对老李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也是冤枉她的。至于老李死后有很多村民怀疑她的投保动机，她并不感到奇怪，换做她是老李的亲属她也可能怀疑的。她不恨那些多管闲事、又不能明辨是非的村民，反而怨恨自己当初没有考虑清楚就擅自决定给丈夫投保。现在看来，她真想给自己一个巴掌，做些什么不好呢？本来夫妻关系就不咸不淡，若即若离，还要不知趣地给丈夫投保，你说有心计的人们会在背后说些什么呢？
　　 就那天，吴巧珍在保险公司的营业大厅遇见了潘卫东，她正在看张贴在墙上的宣传广告，潘卫东主动走过去招呼她。吴巧珍没忌讳什么，也主动向他询问起有关人身意外伤害保险的相关事宜，看得出来，她是诚心的，潘卫东马上绷紧了心里那根弦。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指不定这位女客户会成为他入职保险公司的第一单业务。临走之前，还是吴巧珍主动开口，拿走了潘卫东的一张名片。两个多月时间里，公司给潘卫东印制的名片他陆陆续续地发了好多张，可是回头打他电话的客户可以说几乎一个也没有。潘卫东其实很清楚，他的这行为与其说是在努力拓展业务，还不如说是在领导面前做做样子。有多少人会把他的名片一直珍藏在身边呢？他只是个卖保险的，又不是市委书记不是教育局长。但是今天在吴巧珍这位小妇人与他的对话中，他隐约觉得她回去后会给他电话。那几天潘卫东上班时都是气宇轩昂的，好像那张保单已经被他成功签下；下班之后他也给手机充满电，免得会将这位到手的客户遗失掉。大概过了一个星期，临近傍晚时分，潘卫东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对面是吴巧珍的声音。她在电话里说，你晚上能不能出来陪我吃烧烤啊，最近心里很烦。她好像听到了一丝犹豫的呼吸，便接着说，放心吧，我来请客，你只要奉陪到底就行了。电话这头的潘卫东吃惊不小，天哪，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难道明天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真的吗？他有点不相信地问，以为吴巧珍是在逗他玩。你要是怕事，你可以不过来啊，那我这次的投保就找其他业务员好了。不，不，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我过来，我晚上一定过来，你把地址告诉我吧。吴巧珍说，就这样说好了，晚上我会发你信息的。等挂掉电话，潘卫东听到自己的小心脏扑哧扑哧乱跳，好比接到某个女人的告白，他到现在还没有完全从激动中走出来。我得趁现在赶快洗个澡，潘卫东心里想道，晚上还有个重要的约会呢。
　　 那天晚上吴巧珍把潘卫东带到了老田烧烤店，估计那是一家她经常光顾的店，他从她熟练点餐的过程中就可以猜测出来。看着她大快朵颐地吃烧烤的场景，潘卫东想烧烤难道就那么好吃吗，他怎么从来没觉得这东西能那么吸引一位女人？他把自己心里的疑惑问了吴巧珍，吴巧珍说她从老家来这里后就喜欢上吃烧烤，最初也是村里的几个小姐妹带她来吃的，后来她吃得上了瘾，就经常隔三差五地自己跑来吃，老田烧烤店是她光顾最多的一家烧烤店。潘卫东问她老家在哪里，吴巧珍说在云南，潘卫东说云南人也那么爱吃辣吗，我就知道四川人喜欢辣，无辣不下饭。她说是的，她老家那边也喜欢吃辣。潘卫东看着烧烤串的里三层外三层洒满了辣椒粉，他知道这是吴巧珍特意吩咐过老板的，对方没有问他是否吃辣，以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不过他还是满心欢喜，虽然满满两盘烧烤串他只吃了没几串，期间还不停地喝饮料以中和掉某些辣椒粉的浓浓辣味，但是他的心里仍旧很高兴。因为不仅仅有女人主动请他吃饭，而且他很有可能借着饭局签下在保险公司就职后的第一张保单。所以潘卫东在吃烧烤的过程中心思根本不放在吃上面，而是时时刻刻想着吴巧珍能主动提起保险，他心里的那根弦没有放松。吴巧珍吃到兴奋之时，和他说起自己童年时简单而快乐的时光，接着说起了自己现在的婚姻生活。她说尽管自己经常写信告诉老家的父母她的生活多么幸福，其实那是谎言，因为只有她清楚自己的这段婚姻实质是什么，她和丈夫老李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结婚那么多年，她始终没有怀上他的孩子，尽管她幻想着怀孕已经想得近乎发疯，她知道只有孩子能维系她和他不美满的婚姻生活，而老天偏偏要跟她作孽，就是不把这简单的卑微的幸福赐予她。当潘卫东问起她为何想到给她的男人买保险时，吴巧珍说，他是个长途货车司机，我祝福他平安，这是我作为一个妻子唯一能给予他的爱。
　　 聚餐结束后，潘卫东签下了他人生中第一张保单。为了好好感激吴巧珍，他提议要带她去看电影，不料对方答应得很爽快，似乎在她的生命里根本就没有丈夫的存在，她的豪爽不但让潘卫东感到吃惊，也让她自己怀疑起这样的动机。由于这份及时的保单，潘卫东由一名实习生转正成正式的业务员，他的努力也得到了公司领导的肯定。然而好景不长，签下保单之后仅过了四个月，吴巧珍的丈夫老李出事了，他死于一场长途运输的事故中，吴巧珍和保险公司的相关工作人员都已经对事故做了确认。这下好了，原本指望着潘卫东的这张保单能给公司增加利润，不料却摊上了这么一起倒霉事故，按照协议，保险公司必须得履行赔偿义务。此时的潘卫东高兴不起来了，尽管事故也不是他能预料到的，但是毕竟事情发生在他的客户身上，是他的“鲁莽”和“不加分析”的选择客户使公司吐了血。当吴巧珍从保险公司领到赔偿款后，潘卫东曾经多次去她家看望她，因为他知道，此刻她最缺乏的不是钱，而且来自于朋友的关爱。当她的家庭里缺少了一位顶梁柱时，小女子的内心是多么无助多么彷徨啊。
　　 原本只是客户关系，但是一来二往地，潘卫东无形中被吴巧珍的美丽、大方、豪爽给吸引住了。自从老李车祸去世后，潘卫东就假借各种理由名正言顺地靠近吴巧珍身边，不明真相的人俨然以为这是一对情侣。刚开始他是以保险理赔经理的身份走进李家的，吴巧珍告诉婆婆，老李的人身意外保险赔偿之所以能很快赔付下来，多亏了这位潘经理的帮助。尽管处在丧子之痛的阴影中无法自拔，老李母亲还是真诚地感谢潘卫东，感谢他对自己家庭的雪中送炭。可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明眼人已经看出来了某些端倪，既然保险理赔款早已经下来了，按理说吴巧珍一家和保险公司的关系已经彻底理清了，可为何那位潘经理还是经常出现在她家呢？种种迹象不得不引起村民们的怀疑，难道吴巧珍和那位潘经理真的就是客户关系吗，难道老李的死和她俩没有任何关系吗？流言蜚语传到了李家，老李母亲自然也就对身边的儿媳妇引起了怀疑??因为她自从嫁到这里之后，两边的亲家几乎从来没走动过，吴巧珍也从来没提起要带老李母亲到她云南老家走走的意思，这不能断绝别人在背后猜测的关于儿媳妇的“阴谋”。吴巧珍知道了村里人对她的议论，心里很难过，她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可是没有证据能为她澄清一切。而那位时不时跑过来“关心”她一番的潘卫东，更是将她推向了背叛者的巅峰。她心里痛苦极了，她要毅然决然地和潘卫东了断这一切，可是却遭到了对方的拒绝。她几乎无心上班了，连纺织厂的同事也得知了她的遭遇，纷纷在背后冷嘲热讽。她快要崩溃了，她想，不管怎样，我得主动找他谈谈话，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她用自己的手机给潘卫东发了条信息，晚上你过来，我有话要当面和你说。过了片刻，她收到一条信息：好吧，亲爱的，晚上等我。吴巧珍删掉信息，只想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