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蜂腰般的自修(散文) ——回顾我的语文学习之路(三)
初中毕业的时候,我的本意是读过高中再上大学,但结果却出乎意料的上了中专——黄山林校,因为我语文成绩是全校最高分,一进校就被聘为校报“林峰报”的美术设计员和通讯员。
班主任是范成华先生,教过我们几天政治课。语文老师是端木梅先生,皖南大学(安徽师范大学前身)中文系早年毕业,文气十足,人们都道他是才子,他多次不无得意的告诉我,就是他亲手把我从招生办抢到林校的,但我一点都不感谢他,因为他使我没能上成普通高中。
林业学校的语文课,只是最普通的基础课程,到二年级便不再开设。我揣测端木老师可能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而无所用心吧,他给我们授课我直觉远远未达预期,好在这里的语文与作摆设的花瓶差不了多少,成绩孬好本无所谓,上心不上心学那就全在于我们束修自好了。
但是,这里却有另一片天地,一个任我翱翔的广阔天空——图书馆、阅览室。
第一次跨进学校阅览室,我简直惊呆了。好大好大哟,足有初中时候四、五个教室的开间,油亮的红漆木地板,漂亮的湖绿色丝绒窗帘,四周立着一排排一人来高的栗壳色书架、报架,中间放置一张比一个教室还要大的咖啡色长方桌,许多人围坐着看书读报,静悄悄的……我蹑手蹑脚地蹩进去,这里不但有全国的报刊杂志,而且还有许多外国的刊物,令人顾此失彼,目不暇接。像这样的阅览室,二楼还有一个,都是供学生使用的,据说,老师还另有专门的地方,可惜我不敢去。
原来世界这么大,呵!这么美妙。
想起在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实在太可怜,在我们渴望长知识的最佳时期,只凭课本,单靠老师口传身教,其它什么都没有,那时我们却感到满足,因为,除此之外,我们压根儿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我们的天地仅仅只有芝麻点儿那么大小。
要感谢刘老师和曹老师,是他们培养了我和文学的感情,教给我甚为过硬的入门功夫,现在,才能自由放飞自我。
原则上讲,林校的学习负担并不算重,但我却成天忙忙碌碌不务正业,钻在纸堆里翻了这本翻那本,读了这篇读那篇,到处都是好东西,既要看又要记,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光顾最多的,要数《收获》、《萌芽》、《散文》、《文学评论》之类,这些书刊双月的,单月的,半月的,一期接一期,更新不断,流水似的永不枯竭……
造物主总是那么吝啬,很难给世间万物一个完美的时候,譬如我上小学前吧,肆无忌惮的野玩,快活倒是快活了,但昏昏噩噩,增长年龄亏空知识;到了小学、初中,别无它物,只拘泥于围绕老师和课本转悠,仅学得了一个个知识点而疏于成片的知识面,杵着根拐棍只是在知识殿堂的门口徘徊却不得登堂入室汲其厚养;现在,到了黄山林校,虽说如坐春风,然而却失去了老师手把手谆谆教诲,心下总不免隐隐有些怅然,倘有曹老师在身边点化,那才是锦上添花。更何况好景不长,这段生活转瞬就成了我永久的忆念。
我至今记忆犹新,一年级还没有读完,公元1966年5月,开始文化大革命,学校停了课,阅览室封闭,图书馆也关门了。
我成了危险人物。早先有人偷看了我的日记,现在我们班有同学联名写了十几张纸的大字报,揭发我走白专道路,是资产阶级孝子贤孙,是修正主义苗子,幸亏班主任范老师及时挺身下水拉了我一把。
都是文化惹的祸,一怒之下,我忍痛割爱,将日记连同所有资料付之一炬,立誓永不再作只言片语!
大家在窝里胡乱折腾了许多时日,直到红卫兵小将们全国大串联,才搞清了运动方向。
后来,我和部分同学一样,干脆悄悄遁逃,作个独善其身的逍遥派。
作为林校学生,当时衣食是不愁的,一套假军装能穿好几年,国家发的九元三角伙食标准绰绰有余,那时的钱很成钱,俭省的同学还能退些饭菜票换零花钱,粮票、布票也能卖,有人偷偷收购。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就打牌贴纸条、下棋顶臭鞋,揣着半把剪刀上山采药、拿条洗脸手巾下河逮鱼、随心所欲的恶作剧……但无论如何,总有个阴影挥之不去,颇有些失落,细究起来,还是自己对久违的旧好藕断丝连,无法割舍。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终于有一天,我还是失信于自己,忍不住触动了心灵情感的导火索,引爆了拥抱语文的奔放热情。不过,这次我给自己留了个分叉的尾巴:一是永不再写日记;二是只动眼不动手,仅可形象思维绝不思维成相。这道底线,一直恪守到离岗退休都未作松动。
“文化”依然在“大革命运动”,学校图书馆还是封着,但封得住门却封不住人,我一向与图书馆老师关系甚笃,毫不费事就能拿到钥匙长驱直入。在书库搜书,我经常不吃不喝一呆就是一天,除了专业书不要外,经典、历史、文学、艺术、理论工具……无不精心选取。我的床上、桌上、箱子里到处是书,有些书还放在别人那里寄存,我再也不像小学书包里只有三、四本书,也不像初中的时候只有课本。我简直成了暴发户,成天躲在蚊帐里沉醉于“蓬莱文章”,直到“复课闹革命”都未受骚扰,这是一段绝无仅有的经历,除了那节庸愦空白期,当我精力充沛之际,既有书读又有时间,少说也钻空子快适了两年,基本粗略地通览了高校中文系有关课程,能算是赚大了。
在林校历时五年的自学,时塞时涌时断时续,犹如蜂腰。四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想起来可谓喜忧参半,尤其我巧取豪夺的那批书籍早已毁于一旦,令我实在难以释怀。当时为了保险起见,我把那些书一趟趟寄放到千里之外的家中,记得有一次由于无车,背负两大袋书徒步一百多里地,累得几欲晕倒,连一个小册子我都没有舍得扔掉,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所有积累,最终都被家人当作“四旧”毫不留情的统统处决:一是当柴禾烧锅,二是抬到废品收购站贱卖。早知如此,则不如索性留在身边反倒稳妥,至少不至于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