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之后，我和胡洋调离了刑警队，他当上了分局长，而我调到了市局纪检委当了书记。要说起来我和胡洋都算是同级别，可因为我在市局，又是专管下属政纪方面的事宜，给人就有点不一样感觉。下属看到我们都是能躲就躲。按照下属对我们的说法，我们就是半吊子，二百五。谁都不想犯在我们手里。
　　 虽然我们不在一起，但都是一个大单位，时常我和胡洋还会小聚，找个小饭店，来两个小菜，一瓶酒，我们在一起主要不是吃饭，而是唠嗑。我发现胡洋有了变化，是从一个电话察觉的。
　　 有一次我和他在一起吃饭，胡洋电话响了，平时胡洋接电话都不背我，而这次，他竟然拿着电话走到了包间外面，而且他的样子在我看来，是那种神秘兮兮的。大约十分钟后，胡洋回来坐在了桌前，我开玩笑地说，什么事情啊，还搞得这么紧张？
　　 胡洋笑着说就一个朋友，也没什么事。
　　 我问胡洋，你那个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胡洋笑得有些暧昧。他对我说，是个女的。怎么，我就不能有个女朋友？
　　 我说你这个女朋友看来不一般啊。
　　 胡洋说怎么讲？
　　 我笑了笑说，你老弟可要注意点啊。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可别搞出什么绯闻。
　　 胡洋对我这些话好像不感兴趣，他讥讽我说，你们这些搞政工的人啊，怎么说呢？哦，对了，我听说你们整人也有指标？
　　 那次我们在一起聊天很不投机。我听了他那些话，肚里有气，可也没地方发泄。我心想，胡洋自从当了分局长后，变得我都有些不认识了。他还是当年那个胡洋吗？在这之前，我也听到过下面一些风言风语，但我都没当回事，很有几次我都想提醒提醒他，不管在哪些方面都要注意。
　　 我对胡洋说，下面对你有些看法，我不好意思对你说。作为兄长，我只能给你一点提示吧。
　　 胡洋拿起酒杯对我说话有些生硬，张霄，你还让不让我喝这杯酒了。
　　 隔了有一段时间，胡洋妻子杨杨找到我。我那天正在办公室，杨杨敲门走进来，我一看是胡洋妻子，赶忙站起身，让座后，我问杨杨有什么事？
　　 还没说话她就先哭了起来。
　　 我赶紧走过去把门关好。我对杨杨说你先别哭，有什么事说说。
　　 杨杨说张霄，你和胡洋都是战友，你劝劝胡洋吧。
　　 我说怎么了？你让我劝胡洋什么？
　　 杨杨说他要和我离婚。他在外面有人了。
　　 听胡洋妻子这么说，我很自然想起了那个晚上胡洋接的那个电话。但我还是装着不知情地说，不会吧，他我还是了解的，不至于抛下你去找别的女人。
　　 其实，我这些话都是为了安慰杨杨。在这种时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对杨杨说，我不能拍着桌子瞪着眼睛骂胡洋不是东西吧。虽然我和胡洋是好兄弟，毕竟他和杨杨的事情都属于家事，我知道，不是非说不可，杨杨作为胡洋妻子，也绝不会将那些家庭事告诉外人的。我给杨杨倒了一杯茶水。
　　 杨杨哽咽着说，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胡洋了。
　　 思忖片刻，我对杨杨说，这样吧，等有机会了，我找胡洋好好谈谈。
　　
　　 四
　　 已经入冬了，天气开始寒冷。入冬大约半个月时间，天气遽然在一个晚上下起了雪。第二天当我走出家门，发现了地上铺了一层白色雪花。这天没多大风，雪花飘在脸上，倒是有股子清爽感觉。地面也结了冰，路面很滑。我没有骑电动车，而是坐公交车上班。车上人摩肩接踵。玻璃上结了一层淡淡雾气，透过那层雾气往外望去，时常可以看到骑着车子人跌倒在地上。
　　 在这种时候，跌倒的人没多少尴尬，倒是觉得很有趣，走在周边的人，会发出笑声。谁都知道，或许下一个就是别人取笑的对象了。
　　 胡洋妻子找我后，我倒是找过胡洋，但那次谈话不是愉快。胡洋讥笑我说，你这个纪检委的头不会也要掺和我家里的家务事吧。虽然我们是要好的弟兄，就是这种关系，你才不能掺和进去。那个娘们到你面前告我状，这分明是让我难堪。
　　 我早就想到了，这种事实在是不好说，我也不能板着一副苦瓜脸。胡洋不会吃我这一套，可能还会影响到了我们之间友谊。
　　 我只好对胡洋说，我仅仅是作为一个好友劝你。可别因为不该发生的事影响到了你的政治前途啊。
　　 我只能点到为止。
　　 快下班时，我手机响了，是胡洋打来的，在电话里，胡洋说，老兄，以前我给你讲过一个灵异故事，你可还记得？
　　 我说，当然不会忘记了。你不是还问我这里面有什么含义？你问这干什么？
　　 胡洋接下来告诉我说，他想今天请我吃饭，天气寒冷，路上也不好走，就别回家了，咱们到饭店来两个小菜，喝点酒，暖和暖和。
　　 我说这不好吧，上班不能喝酒，这可是纪律，咱们作为领导的可不能违反啊。
　　 胡洋说咱绝对不喝多，适量来点就行了。绝对不会耽误工作。要不然不喝酒，来点热火的汤，这总行吧。
　　 吃饭时，胡洋告诉我说，那天发生了那么一件诡异的事后，他一直心里不安定，最后他去找了一个算命仙。
　　 胡洋说的这个人我略微知道一点，就在离我们城市十多里的一个小村庄内。听说那个老者会易经，算命很准。我们这座城市不少人都去找他算过命。
　　 我对胡洋这种做法十分不满，我哧溜哧溜喝着汤说，你怎么也相信这一套名堂了，你还是个党员呢。
　　 胡洋说，这你就有些孤陋寡闻了吧。不仅我去，我们市里有些头头脑脑还悄悄去呢。我这算什么事。一个小萝卜头而已。再说了，我那天出现了那种幻觉，我心里也不安定，我找他，是想让他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洋哧溜哧溜喝了几口汤，放下勺子，从口袋里拿出烟丢给了我一颗，点燃了他说，你是不知道，那个人可真神了。那是个老太太，她嘴角下有颗黑痣。我把我的情况给她说了，她告诉我，我那其实就是个梦。她好像还懂周公解梦。
　　 我问胡洋，她说那个梦到底意味着什么？
　　 胡洋说，根据老太太的说法，吉凶参半。
　　 我说，这算什么解释，我也会解梦。棱模两可的话你也信。
　　 胡洋说，不过我总是觉得凶占了大半。虽然她告诉我说，我这是走桃花运的前兆，可我有一种感觉，很不好的感觉，你想不想听听？
　　 我说你说来，我当然愿意听了。
　　 胡洋看了包间门口，很神秘地对我说，那次幻觉后，我想了很久，总是觉摸那个窗户外的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后来你知道怎么着？我想起来了。
　　 我说你想起来了，他是谁？
　　 胡洋深深吸了口烟，一团烟雾从他鼻子孔缓缓冒出来，他说，你还记得我们在刑警队侦破的那个持枪杀人案吧，我后来想起了，那个隐现在窗户玻璃上的人脸，就是那个被我们打死的人。
　　 听了胡洋的话，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刚才才暖和了的身体顿时又变凉了。我扭头愣怔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当初开枪的是我，又不是你，要出现幻觉也应该是我才对嘛。你肯定是精神压力太大了，人一旦压力大了，就容易产生幻觉。
　　 本来我想问问他和杨杨之间的事，想了想，还是算了。
　　 那天下午上班，局长将我叫到他办公室，从抽斗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我面前，局长很严肃地对我说你先看看，这是一份匿名举报信。看了你调查调查，如果情况真的像信中写的那样，咱们一定要严肃处理。
　　 回到了办公室，我抽出信纸，当我看了举报信里提到的名字时，我冒汗了。
　　
　　 五
　　 胡洋出事是在次年的开春。胡洋被反贪局的人给带走时，我也在场。本来，有关胡洋在工作中买官、做保护伞等这些事，我给局长汇报时，建议采取内部消化，让胡洋退了所得赃款，再给个撤职处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我话一出口，没想到局长走到了我面前，脸凑到我脸前愣愣地看着我。少倾，局长瞪着我说，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我心里一哆嗦。
　　 我倒是不害怕丢了这个让人讨厌的官，其实我早就不想干了。局里上上下下，你都不知道能有谁够得着天。看似一个平常的人，真要是他有了什么错误你要和他叫板，突然从上面来个电话，你说，你是办还是不办？领导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话水平，电话里也不是不让你办，而且说出的话还很冠冕堂皇。最后来一句，相信你这件事一定能办好。这话背后，都藏着潜台词。
　　 也有同事对我说，咱们也不必要那么较真。真要碰到了事情，看看谁的头好剃，咱就剃谁的头。其它让领导拍板。
　　 其实说穿了，就是让我做个专门捏软柿子的老太太。他们就没想到？你以为领导傻子啊。要我们干什么？不就是他们的挡箭牌吗？干我们这行的人，就像是掉进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我很卑微地轻声对局长说，局长指示。
　　 局长走到办公桌前，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递给我说，胡洋的违纪事件是直接告到了市委，市委书记批示过了的，转到了检察院，反贪局让我们先行调查，你以为我们随便处理一下就算完事了？搞不好我们也会掉进坑里去。你记住一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先保住我们屁股不挨打再说。谁犯了事谁自己承担。
　　 局长又说，你可给我记住了，这件事不许你通风报信。你和胡洋的关系整个局里人都知道。别到时候给你来个串通包庇罪名。
　　 我曾经几次拿起电话想和胡洋说点什么，我倒底还是没有给胡洋任何的提示。这点让我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兄弟。我也很后悔没有早点发现胡洋在生活中那些腐败的蛛丝马迹。其实，当胡洋要和杨杨离婚，我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头了的
　　 那天我看着反贪局人带走了胡洋，我心情很糟糕，想走着回家。下了班，沿着再熟悉不过的路段往家走去，在回去路上，我碰到了胡洋前妻杨杨。本来我是想躲着杨杨的，在这个时候看到杨杨，我不敢面对她。
　　 可是，这一段路没有任何能让我躲避的地方，杨杨还离我有五十米远，我赶紧走到路边花坛前，背对着杨杨走来的方向，我想着，杨杨最好是没注意到我就好了。我不知道的是，杨杨其实就是冲着我来的，她也听说了胡洋犯事的消息，杨杨想找到我的目的，就是想从我嘴里得到胡洋还能不能找人捞出来。
　　 我装作在那里吸烟，杨杨站在我身后路边上。我已经察觉到了我背后有一双眼睛，我因为我感到了那份眼光的灼热。
　　 我转过身。
　　 杨杨微笑着说，张霄大哥，你不会是在躲着我吧。
　　 杨杨的眼光一下子撞击到了我内心里，我很尴尬地说，怎么可能会躲着你呢？我这不是正准备往家走嘛。杨杨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杨杨说，我找你。
　　 我问有事？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给你办。
　　 杨杨眼睛朝着我们局里那座大楼，她先是望了望，又看从身边匆匆过去的下班的人流。她对我说，在这地方不方便，我们是不是能找个地方说？这里离你们局里太近了，让人看到我怕给你带来不便。
　　 我想了想对杨杨说，这样吧，我们正好顺路，咱们一边走一边说吧。
　　 杨杨来找我，也是下了决心的。虽然她曾经是胡洋妻子，可后来离婚了，她不知道见到我之后，我态度是什么。离婚后的杨杨显然憔悴多了，这和以前那个杨杨有很大区别。我想起了当初，为了劝胡洋，我到了杨杨家，见到了杨杨，她告诉我说，没想到胡洋会变成这样。
　　 一个被丈夫抛弃了的女人，此时应该恨这个男人才对，可杨杨还想着怎么能帮助这个男人，就这点做法很让我感动。
　　 一路走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要按照说，胡洋被反贪局带走这件事，杨杨是不可能知道的，就算是胡洋本人，恐怕也不会想到，虽然他可能有了预感。我问杨杨是怎么知道的。杨杨没吭气。她只默默地看了我一眼，就把眼光移向了另一个方向。既然杨杨不想告诉我，我也就不想过多去追问了。知道的多了，反而会麻烦。我估计杨杨也是这么想的。她知道我毕竟身份不同，知道了我会怎么办？
　　 我只能告诉杨杨，在胡洋这件事上，恐怕不好办了。既然是反贪局把人给带走，起码他们已经掌握了胡洋不少情况，不然他们是绝不会轻易动一个人的。道理很简单，这关系到了这个人政治生命。
　　 杨杨在得知了胡洋基本情况后，临分手时说，你和胡洋是好兄弟，你能不能帮助他，起码在量刑时可以轻判吧。
　　 我对杨杨说这点你放心，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胡洋都是我兄弟。我会帮助他的。
　　 杨杨点点头，她转身走去。
　　 就在杨杨走出不远，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我喊住了她。她转身定睛望着我说，张大哥，你还有事？
　　 我来到她面前低声地问，杨杨，胡洋收受的贿赂你知道不知道？
　　 杨杨听我这么说，面部表情变得严肃，而且我能观察到她处于了警惕状态。我赶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绝没有要套你话的意思。反贪局的人带走了胡洋，肯定还会找你，你要有思想准备。
　　 听了我这些话，杨杨神情轻松了。她对我说，我只知道他有不少钱，可我真不知道他钱从哪来的。他的工资卡放在我手里，平时我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多卡他。他不让我知道那么多。我记得他曾经对我说过，知道多了对我不好。其实我对他钱的来历，是怀疑过的。我也提醒过他，就算是为了我和孩子，也不能为了钱把自己搭进去。可他始终是不听我的，倒是他很听那个狐狸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