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依偎(散文)
结束两天的周末,我本想踏上离开的路途,但几经犹豫,我还是留了下来,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母亲的情绪有些不好。今晚她有些生气的原因是,傍晚大哥为一点小事提醒了母亲几句,母亲觉得大哥误解了她,但她把委屈强忍在了心里。父亲还住在乡下,大哥出门以后,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没说上几句,母亲就要过我的手机,把心里的不满发泄到了父亲身上,弄得电话那头的父亲满头雾水,也是一肚子的委屈。我赶紧要回手机,安慰了父亲几句,父亲才重归愉快。
大哥回来的时候,母亲心里还有些不平,她的话又多了起来,其间还带着几份怨气。我趁母亲进入她的卧室之机,告诉大哥母亲生气的原因,大哥明白了过来,向母亲做了一些解释,母亲的心里才渐渐平息下来,有些无趣地躺下了。
夜阑人静,窗外滴滴答答地下起雨来,我的睡意完全消失,想起母亲入睡前的情形,我蹑手蹑脚地打开她的房门,轻轻地走近她的床边,刚站立下来,母亲就醒了过来,有些意外地问:“哪个?”我说:“我来看看你睡得怎样?没事,你继续睡吧。”母亲看见我穿着的单衣和短裤,说:“天冷了,你别凉着,快去睡吧。”踌躇了一下,我钻进了她旁边的被窝里。
母亲年逾八旬,身患糖尿病、冠心病等七种病症,每日需要服下大量的药物,尤其是糖尿病让她的小便有了一股刺鼻的味道,那股味道还熏染了被子和衣服,加之她有些小便失禁,床铺边不得不放着一个便盆,以方便夜里小解。母亲明白自身的病症给我们带来的烦忧,每天早上没等我们起来就把便盆清洗过了,她病重的时候我也替她代过劳,她总是脸露歉意之色。
今夜母亲见我躺在她的身旁,感到很是意外,说自己卧室里的空气不好,劝我赶紧离开。我说“没事没事”,为了不影响她的休息,我装着睡意很浓的样子。母亲在我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也进入了梦乡。
母亲朝我侧脸而卧;借着街灯影影绰绰的光线,我看见熟睡中的她还锁着眉头,白发凌乱,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母亲的鼾声很小,气息十分微弱,间歇性地大口呼吸一下,似在努力挣脱病魔对她的束缚。我见被子触到了她的鼻子,轻轻地将被子向下按了按,又见她的头顶有些空荡,轻轻地用一件衣服遮住了它。母亲又醒了过来,梦呓似地劝我快睡。我趁势将她脖子后面的被子压实,再次假装睡熟,母亲信以为真,又沉沉地睡去了。看见她温顺而瘦削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她现在变成了一个需要我们呵护的孩子,我甚至有了一种冲动,想要抱住她的头颅,亲吻一下她的面颊,用我的胳膊遮住她的头顶,就如同我们小时候睡在她的腋窝下面一样。
这样地依偎在母亲身旁,我不禁想起母亲的身世来。母亲年幼的时候,外婆多病,根本没法照料她,刚一成年,外公外婆就相继去世了,留下两个年幼的弟弟交给她抚养。据一些老人讲,母亲这辈子几乎没有领略到母爱。这让我产生了一个疑问——母亲对我们的爱是从哪里学来的?
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总是忙于外面的事务,时常深更半夜才能回来。冬天,母亲坐在床头,借着煤油灯光替我们补衣做鞋,呵欠连连地等着父亲的归来,手被针扎疼了才会猛醒过来,将伤处使劲吮吸几下,用自己的唾液消毒。我依偎在她的身旁,借着她的体温感觉暖和极了;她用受伤的手指替我压实身后的被子,不让一丝风寒侵袭到我的身体。有时候母亲实在倦极,没等父亲回来就半睡下了,将她的胳膊挡在我的头顶;我就睡在她的腋窝下,感觉睡眠更舒适了。妹妹出生以后,我睡在母亲的脚那头,听见母亲夜里给饥饿的妹妹喂奶,有时还被妹妹咬伤了乳头。她抱怨两句,又忍着疼痛让妹妹吮吸。现在回想起来,妹妹尚如此“自私”,何况饮食量更大的我呢?
夏天,我和弟妹们挤在院坝里的簸箕或竹席上,看着月亮或满天的星星,学唱父亲母亲教给我们的儿歌。父亲忙碌完毕,搭一把凉椅半躺在我们身边,半睡半醒地替我们驱赶蚊虫。母亲侧身睡在我们留下的窄敝的空隙里,手里也拿一把扇子,协助父亲替我们驱赶蚊子,让我的梦在这份静谧和舒适中与流星一起在夜空里遨游……
我曾感恩煤油灯的萤火之光照亮了我漫长而寒冷的冬夜,也感恩星月之光照亮了我幸福而浪漫的夏梦,可是,这一切,比起母爱的光辉,它们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计了。我的童年生活是艰苦的,是母爱将一切困难化作了淡淡的烟云,现在,每每回想起来都有一份份温馨和甜蜜在心头。
我见过母鸡庇护小鸡的羽翼,也见过牛羊舔犊的唇舌,如果说母爱是天生的本能,那么报恩也应该成为子女的天职!可是,相比于母爱的博大,子女们的回报焉能当得了万分之一?有人说,一个母亲可以养九个孩子,但九个孩子不一定养得了一个妈。这话确然不假,想起母亲几十年来含辛茹苦养育了我们一大屋儿女,而今当她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连陪伴她的时光都非常有限,何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雨点如豆,点点都落在我的心窝里,像在叙述着母亲给予我付出的点点滴滴,又在数落着我对母亲所作出的不足。一阵鞭炮声破空而来,我知道那应该是一个老人仙去后儿女们心碎的哭泣,这让我想起了另外两幅悲哀的场景,一幅是一个儿子依偎在母亲棺材边默默垂泪的样子,另一幅是一个儿子在灵堂里抱住母亲骨灰盒伤心欲绝的情景,由此联想到我的母亲也在一日日离我远去,我的心禁不住一阵悲戚。
一声鸡鸣忽然响起,母亲的生物钟让她准备早起,但见我还呆在她旁边的被窝里,母亲改变了主意,在我耳边又开始了她的嘀咕。此刻,我竟感谢上苍没有将我和母亲像朋友母子那样被棺材或骨灰盒无情隔离,而是给了我光阴,让我能依偎在母亲的身边,还能听到她那慈爱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