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香·人生百态】水风吹落眼前花(散文)
一、红茶花
是不经意间,发现一封几年前的信。
冬夜有雷,坐在地上开始读信,风吹过我的脚趾缝。风翻动桌上的书页,两页相邻的纸耳鬓厮磨后又分开。我被信里清秀的字迹吸引,屋外的树叶被风吹得太急,急得像奔流不息的春水。纸端是生暖的文字,锅里是炖得烂熟的红枣鸡汤,汤里放了妈妈寄来的虫草地参。曾经为她选了日式的玻璃风铃,风铃上是银色的菊花瓣,疑心风吹时她就会把我记起。此刻,我的心在这封信的结尾陷入回忆,回忆里是我和邻家玩伴的故事。
初二冬季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方青和其他同学一样淘气,竟然胆大到去花坛里攀折红山茶,手忙脚乱之下方青将两朵放进我的上衣兜里。在老师的严查下,我和方青被老师罚做值日,我们用一个小黑桶去竹林对面的沙井里打水,他洒水我扫地,顿时教室里尘土飞扬。兜里的山茶花很快失去水分,不似之前饱满的碗状,蔫得像绛纱裙的褶皱。第二天中午英语老师安排听写单词,并告诫我们不过关不能回家吃午饭,我中午吃饭回来时才发现方青还没有回家。我买了些零食放到方青手上,才发现他的手板被打得发红,无法压制内心的怒气:“谁打你的!”知道结果的我找到英语老师讨了说法。没有人知道直到今天我对这位到期末只上了十八页课本的老师依旧心存不满,但是我更恨的是他居然打同学。
今年二月我又回到校园,买了小时候吃过的辣条和小零食。校园里已经没有打球的少年,没有玩跳棋的同学。我走到方青攀折过的红山茶树下静坐,他和同学毕业留恋照相的那棵杉树已经长成参天之势。重叠的山茶花挤在一起,花都团聚了,而方青却去了我抵达不了的远方。我认为春风最多情,抬头望满树红得惊心的红山茶,却有红妆出绛纱的美,只是眼前的这株却红妆已老,一朵朵慢慢萎落在地,等它卸掉云鬓间的丹红,变成迟暮端坐窗前的未嫁女子,这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才真正登场。原谅我还在欺骗自己,我还是不能接受他不会再回到我们任何身边的事实。三年前回家过年,本来想和他聚一下,快要离开时他还没回到家,我安慰他以后有的是机会相逢。
一起看过林正英的僵尸片,一起在墙角写过作业。其实花与人是相似的,真正意义上的和光同尘,开花时将一切美好的都不紧不慢地展现,萎去时恍然落入尘土。对于人来说叫老去,对于花来说叫迟暮。想起段誉品茶花,能以折扇做剑的书生在王夫人面前品起花来头头是道,而我却分辨不出眼前花的类别,只能眼睁睁看它被风吹落。我捡起两朵放进上衣兜里,在无香的遗憾里历劫重生,转身就要离开,湿润的风吹落几朵山茶,花落匝地有声,我当是方青的回答,未来我会更加勇敢,尽量不留遗憾。
思绪回转,倔强的小脾气被收敛在一朵山茶花影里,初冬的色彩和光影让回忆繁复,像山茶的复瓣。心有灵犀就能把一些温暖的回忆锁在花心;尝尽世态炎凉,吃过说不出的苦,吹上二两薄薄的春风就会开放。听说那些忧郁的灵魂手上都有一朵花,遇见新的面孔,忘记旧的面孔,我们在遗憾里学会更好地珍惜现在,勇敢地面对各种挑战。如果真的可以勇敢,那我的思念不必遇山开路,遇水搭桥就能去到她的身边,不掺半点迟疑,用一朵红色的山茶将遗憾覆盖,洗尽铅华的现在,我想珍惜生命里的一切。
二、 彼岸花
彼岸花,又称金灯花,无义草;老家那边叫它石蒜花。
很多年前,我是种过彼岸花的,那时候我还是六七岁的孩子,淘气,不懂事。花是我从大沟移植到野地里的,大沟依山傍水,景色很美,山鸡和野鸭若隐若现,丛林有野葡萄和八月瓜。站在山崖上能看到一条蜿蜒湍急的大河,绿荫深处竟没有一户人家居住于此,水流不断的地方时常有拇指大小的小螃蟹爬过,沟边有可采的薄荷和山桐菌。
小路被松针覆盖,湿润的低洼处有牛蹄印和羊粪粒。路下面是松林或柏木,路上面是葛藤和丛生的荆棘;走进森林,乱石缝里凤尾蕨和鳞毛蕨交错而生,彼岸花就开在这些绿中间,红得有些耀眼,纵横在乱石和溪涧边,一眼望去红得像火焰,细细看却又见花枝花蕊分散出一种令人唏嘘的美。
彼岸花兴许是旧时女子的发簪,遗落于山间化而为花,也有可能忘川不肯离开的少年。那天,我采了一大把彼岸花,绛红色的花瓣反卷,花杆子脆生生的:“看,这就是彼岸花了……”我被这绯红的艳深深地吸引住了。我把彼岸花的鳞茎种在杉树下,我殷殷盼望着它能开花,无法忘却彼岸花红的美,如同白娘子斗法受伤时嘴角边残留的血。秋季能采下一大把扎成毽子玩,五六月份却还是看不见花,更奇怪的是连叶子都没了。惊心于初见时妖冶的红,我为它浇水,小心翼翼地呵护其成长。一直感觉“彼岸”两个字很凄美,不知是谁取的名字,轻轻念起,便心生悲伤。红的瓣,细的蕊,薄得像一个女子的红颜,不堪让人读取。
很多年后我终于明白它花叶相隔的原因,花开叶逝,叶生花谢,花和叶之间隔的原来是生死的距离。心就在那一瞬间杳然寂静,目睹过死亡,亲人就在眼前,说不出一句话,最后绝了气息,就算有人安慰我说舅婆和奶奶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我还是忍不住在墙角偷偷的哭泣。不久,我将彼岸花尽数除去,改种桃李,以一树果香压住内心的悲伤,风一吹照样落了一地。我不舍别离,我的无奈都在此岸,彼岸挂念我的人只会来梦里看我,等到山河都入了诗,入了画才会疑心那年看到的彼岸花,也许是借了人间落霞的红和连向天阙的白,风将红白两种吹落眼前,就是人们看透了的生死大事。
我觉得人和朝生暮死的蜉蝣没有太大差别,一盏茶的工夫也许就是一场生死轮回。很多美好可能被风一吹就散了,水风吹落眼前花,也许你和我一样也会感慨万千。桌上用手握过的杯子还有余温,内心未生出尘埃分毫,经得起丰饶和荒凉,于是我们学会珍惜的同时也学会不勉强。等的那个人刚好也在等你就是最幸福的事,经历过悲欢离愁还能心系彼此,这样就算隔着遥远的距离,心也能紧紧地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