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光】山村秋忆(散文)
一场秋雨的缠绵到底有了几分薄凉,燥热浅退,秋风微寒,街上的行道树开始不断地掉叶子,天天有人“沙沙沙”地扫着落叶。季节的轮回在城市的眼神里,总显得那么漠然而平淡,就像头顶被一栋栋高楼分割得四分五裂的灰色天空,如此单调,如此无聊,却又习以为常。让我想起远在几十里之外大山深处的故乡,一幕幕秋收的场景。
“寒露呒青稻,霜降一齐倒。”稻子熟了,谷穗沉甸甸的,像是等待分娩的孕妇,梯田一片金灿灿。
番薯藤满坡疯长,番薯在地底骚动,把土地拱出一道道裂缝,拿锄头挖起,汇拢一堆,然后用篾萝挑回家。个大的煮熟做番薯片,炒着吃嘎崩嘎崩响,小的煮熟后炭火烘干,做成“番薯瘪”,很有嚼劲。
高粱种在山边地角,叶子由深变浅,穗子红了,垂头晃脑,割了做土烧酒。山里汉子不喝糯米酿的酒,嫌它味淡如水。寒气逼人的冬夜,窗外大雪纷飞,朔风呼啸而过,喝上几盅高粱烧,热辣辣的,心生暖意。
毛豆连秆拔起,摊在门前道地或一束束挂于屋檐下晒干了,然后放进竹匾拿棒槌轻轻敲打,毛豆从豆荚如珠爆出,装进陶坛,来年三伏用它制作黄豆酱,赤褐厚黏,酱香扑鼻,农家不可或缺的调味品。
板栗像一只只带刺的小绣球,用长长的杆子,一个个打下来。刺球已被里面挤来挤去的栗子挤裂了嘴,稍微一碾,脱颖而出。山寒水冻的日子,火塘边煨熟的栗子,特别香甜。而新鲜剥出的栗肉,饭镬蒸一蒸,也是山里人的一样下饭菜。
肥硕的绿叶铺天盖地,藤蔓中间毛绒绒、鸡卵大小的野生猕猴桃,山里人叫它“藤梨”。新摘的藤梨坚硬似石,贪嘴的小孩看着只有干瞪眼,石灰瓮中密放数日才变软,酸甜生津。
桂花浓香馥郁,一串串米粒大小的金黄或丹红花苞。一阵山风吹起,细细碎碎的桂花如雨簌簌落下,落于摊好在地的几张旧报纸上,将桂花收集了,做成“糖桂花”。烧年糕或汤圆时,取出一点佐料,甜香氤氲的味道自不必多说。
香榧树生长缓慢,结果也不易,往往祖父一辈栽下树,要等孙子一代才有果实吃,种的就是一种远见卓识。白露时节,香榧青果皮开肉绽,架好蜈蚣梯,攀援而上,从密密丛丛的绿叶间,一个个小心拧下,堆积起来任其外皮腐烂后剥出榧子。榧子入锅一炒,香味便从农家烟囱、灶间溢出,随秋风飒飒作响。
秋声乍起梧桐落,蛩吟唧唧添萧索。古时写诗赋词的文人,或因命运多舛,或因宧海沉沦,或因离情别愁,总爱把秋日说得萧瑟寂寥,哀婉幽怨,总爱以自然之秋来喻生命之秋的悱恻凄美。我猜想,他们的"悲秋",多半因为生在北方没在江南山村久居过。其实,秋天的江南除了飘零的衰草枯叶;除了淅沥的凄风苦雨,还会有晴空万里阳光普照,以及成熟的热烈与炫耀。
立秋一过,秋阳唤醒沉睡的山村。晨起的薄雾轻岚里,村妇们搬出大大小小的竹匾、晒簟,在门前空地、屋顶窗台开始她们的“晒秋”。红的高粱,黄的玉米,青的豆角,紫的茄子,还有稻谷,白果、板栗……凡山上长的,地里种的,有什么收成就晒什么出来,晒成一帧帧五彩缤纷的照片。
此时,“林枫渐老柿将熟,秋在万山深处红。”岭上的枫林叶红似火,古榧树碧绿如云,而银杏树叶金黄透亮,衬托着层层叠叠的梯田和错落有致的粉墙黛瓦,令人深深感动。我听到溪流清澈的声音,也闻到了炊烟袅袅升起的气息,一切那么宁静,祥和。这个秋色浸染的江南村落,像是沈从文先生笔下的又一处“圣境”。
我曾经在这个圣境里不知不觉度过了我的青葱岁月。中年如秋。在生命的季节里,我那幼年的小伙伴们皆已步入人生之秋。他们用日渐成熟的身体与经历,栉风沐雨,负重前行并且收获多彩的人生。我突然觉得,山村的斑斓秋色,不正是他们人到中年时的一道最美风景吗。
沉浸在艳阳高照层林尽染的烂漫里,我想大声对你说,我喜欢这样的色彩。当然,更爱这样色彩里的村庄以及忙忙碌碌收获的山里人。
城市的的风景再美,似乎也比不了乡村的秋天如此丰富多彩。
问好,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