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守】瑟瑟芦花舞北风(散文)
一
北风一阵紧过一阵,不断把已经发黄的杨树叶从枝头吹向地面的草丛;昨日还是绿色的垂柳似乎一夜黄了头,不时有枝叶被吹落,河坡上早已黄绿一片。昨夜下了一场雨,风也变得寒凉,今天的节气是小雪,立冬之后的树木,最经不得带了寒气的风雨。
但湿地公园水中的芦苇还绿着,茎秆粗壮,顶着满头的芦花,连接成一片起伏的白色波浪,浩浩汤汤。北风漫卷,芦苇坚韧的杆身努力挺直着,不急不躁,就是斜侧了身子也保持了一致的姿态,只有苇顶的芦花随风扭向一侧,就像老人满头的白发被风拂过。风停下来,芦苇重新恢复了慈祥、安然的样子,满身沧桑地静立着,像是在思考已经过去的一年。
“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诗经里的芦苇,也是记忆中小时的芦苇。那时北方农村的水比现在多,村村的湾坑是满的,路边到处有水洼。有水的地方就有生机,芦苇和荷花都是常见之物,春天里,嫩绿繁茂的苇叶正是牛羊爱吃的草料,“牛羊勿践履”,是不可能的,随便把羊撒开,只顾低头吃苇叶,羊绝不会跑开,管都不用管,放羊的小伙伴可以尽情去玩。
土地承包到户后,农民把地看得金贵,为扩展土地的边缘,路边、地边的芦苇就成了他们眼中的野草,要想尽办法拔掉。地下水被无节制地使用,水位下降,再没有了原来的湿洼地,没水就失去生命活力的芦苇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野。
几十年过去,被城市的繁华吸引,农村人口越来越少,农民对土地的依恋也愈来愈少,没人去计较土地边缘的野草,乡间土地的原始味又逐渐浓厚起来。南水北调,科学用水,北方的水生态也在逐渐的恢复中。经济发展了,更向往美好的生活,城市中的人们需要一个原生态的自然环境,于是湿地公园应运而生,园林工人们在湖岸的浅水区栽种了大片的芦苇,几年过去,这一片水域的岸边已完全成了芦苇的世界。
不只是湿地公园,河边、沟渠旁,到处都有了芦苇的影子。有着野草一样的生命力,不择土壤,不计南北,有水的地方就有芦苇。
二
秋去冬来,正是芦苇收割的季节,但湿地公园的芦苇是幸运的,完全用于绿化,足可自然度过一生,不用担心被镰刀收割。
浑身都是宝,芦苇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人类,尤其是在困难的时期里,对百姓的贡献是实实在在的。芦根是清热解毒的药材,春天的嫩叶可做饲料,夏天的苇杆可以织鱼篓,秋后,细小的苇杆成了灶膛里的柴火,粗壮的苇杆则拿来编席、编苇箔。
芦苇的茎秆质地坚韧,非常适合编织苇箔。小时的北方,盖房子,都用苇箔蒙顶,房基肩脚和土坯之间的垫层也是用厚实的苇杆来做。虽然有水的地方就有芦苇,但家乡水少,芦苇长不成片,个头也都低矮,不适合编制盖房专用的苇箔,要用芦苇,就得去几百里外的白洋淀拉。每个县里都设有专门的苇子市场,拉回的苇子要放到苇子市去卖。运输、贩卖芦苇,编苇箔,成了专门的职业,都是人们谋生的手段。
每年的冬闲,父亲也去拉苇子,挣钱补贴家用。带着十几天的干粮,父亲和同村的伙伴出发了,每人赶了一辆驴车,车上带着被子、暖瓶和干粮,当然人还有驴吃的草料。老马识途,驴也是一样,日夜兼行,有熟悉道路的头驴在前面领路,后边的人尽可躺在车厢里睡觉休息。
去的时候空车,悠闲、省力,回来的时候就吃力得多,尽量多装的满车芦苇,已经让驴不堪重负,父亲不忍心再爬上高高的芦苇垛,增加驴的负担,多数时候都是步行。每次打尖休息的时候,驴都是满身大汗,顾不上自己喝水吃东西,父亲总是先心疼地从水井里打上水饮驴,拿出早就备好的黄豆给驴加料。为了省钱,尽量不去吃饭馆,人们都是喝点热水,就着咸菜,吃点自带的干粮。好几次,还赶上了下雪,道路、人、驴和车上的芦苇都成了白色,茫茫雪地,路途单调乏味,只有驴脖子下清脆的铃铛声作伴。困难日子的生活,就像芦苇一样的清白寡淡,好在家家户户都是一样,人们习以为常,也没有谁会去抱怨。
把拉回的芦苇按高低、粗细分好类,父亲每集都要去卖芦苇,一车芦苇带来的收益足以让全家过一个好年。靠着芦苇,也靠着父辈的勤劳和坚韧,一个个家庭,度过了物质生活极度困乏的艰难时期。
其时已经上学的我喜欢上了看书,从旧书摊买回了一本《雁翎队的故事》,一读就入了迷。嘴叼苇管,头顶荷叶,游击队员把自己隐身在茂密的芦苇丛中偷袭日伪军;把打雁的大台杆船隐蔽在广阔的芦苇荡里,伏击路过的敌船。密不透风的芦苇让敌人晕头转向,熟悉地形的游击队则得心应手。几年里,一百人的队伍,以只牺牲八人的代价,击毙、俘获日伪军近千人。帮助雁翎队创造了抗日战场上奇迹的,正是白洋淀一望无际、连成了片的芦苇。
“方苞方体,维叶泥泥。戚戚兄弟,莫远具尔”,互不依附,却从不曾远离,芦苇更愿结伴生长。外表看似脆弱,却又那么柔韧,聚众而长的芦苇最具生命的力量,雁翎队和其他地区的抗日队伍一样,把华夏民族的坚韧和团结发挥到极致,最终完成了驱除鞑虏的历史使命。
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棵芦苇,是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而我们只是一棵会思想的芦苇。”如果见到过白洋淀茂密的芦苇荡,如果见识过雁翎队以柔韧胜刚强的战斗成果,帕斯卡尔一定会改变自己的看法。一棵独立的芦苇也许是脆弱的,就像独立的个人各自行事也会力量分散,但团结起来的人就会变得强大,尤其是在共产党领导下的白洋淀抗日军民,更懂得相互依靠,已经不止于会思想,他们是一群有理想的人。
没去过白洋淀,也没见过连绵浩荡的芦苇荡,但因为知道了雁翎队的故事,芦苇在我心中,一直都是不俗的植物。
三
太阳就要落下去了,一群鸽子在湿地水面的上空盘旋,让人一下想起了辛迪的诗来,“人生能有多少,落日的光景?远天鸽的哨音,带来思念的话语。瑟瑟的芦花白了头,又一年的将去。城西路是寂寞的,猩红满树,零落只合自知呢?行人在秋风中远了。”
读大学时,阶梯教室的后边是一片苇塘,因无人管理,而多了一份野趣。秋日的夜晚,每人抓一瓶啤酒,几个同学围坐在苇塘中间的亭子里,在茂盛的芦苇丛,于瑟瑟的芦花间,感慨辛迪的诗,谈论各自的人生和理想。
毕业多年,各自参加工作,虽没有完全实现了理想,但却都循着理想的方向,像芦苇一样坚韧的工作、生活,借了国家高速发展的东风,在各自的领域也能尽其所能。我们比辛迪生得年代好,没有什么遗憾,所以对逝去的时光,从来也不曾觉得伤感。
湖中,高高的芦苇笔直地挺立在浅水中,竹一样的挺拔,将满湖的清寒站成一派豪放,把满怀的自信站成一片宁静。盈盈的芦花更是把自己灿然成一片平静的笑脸,没有花儿沁人的香气,只有来自骨子里的清高和淡然。
北风吹过,苇杆轻摇,芦花尽情在风中招展,不会像柳絮那样轻浮,满世界炫耀自己的轻盈,就是绽放,也要把自己的风姿留在带给自己生命的苇杆上。没有卿卿我我,不会甜言蜜语,白了头的芦花瑟瑟,那是生死相依的絮语,在芦苇劲挺的身躯上尽情显示生命的诗意。
岸边的芦苇茂密,连钓鱼人都放不下鱼杆,生长环境安全,茂密的芦苇荡中,尽是野鸭子和其他水鸟清脆的叫声。几只野鸭子在清澈的河中心漂游,一下一下,灵活的用喙梳理自己的羽毛,才整理几下,又一头扎下水去,好长时间才在远处冒出身子。
“一片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红色的晚霞把白色的芦花也染红了。芦花随晚霞的深浅变化着颜色,一会变成一床柔软的芦花红被,一会化作一派温润的飘絮火焰。
架着装了长焦镜头的相机,一个摄影爱好者正对着远处的水面摁动快门,循着镜头的方向望去,一对长腿白羽的大鸟,正在在远处靠近芦苇的浅水边觅食。晴空、红霞、白鸟、绿水,共同组成一幅静谧的晚湖觅食图。这鸟我也见过几次,原来并不曾有,是今年才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不知鸟的名字。不只是这两只白鸟,走在湿地公园里,常会发现很多原不曾有的其它鸟。芦苇连绵,野趣横生的湿地,创造了美好的环境,也带给人们满心的喜悦。
“最宜群鹭斜阳里,闲捕纤鳞傍尔行。”很高兴罗邺诗中的江南美景,也落户在了黄河故道上的北方小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