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渔舟】红菇娘(散文)
从没想过曹雪芹笔下的绛珠仙草就是红菇娘。本来挺普通的植物,入了大师的眼,就变得高端大气上档次了。
孩提时代,人们都叫它“红菇茑”,许是“茑”字的发音不够美,慢慢的,人们开始叫它“红菇娘”。“娘”字在这里是发三声的,东北人还在娘字上加个草字头,创出了一个字来。我也喜欢这个字,无奈电脑上打不出来,只好用“娘”字代替了。这一代替,就感觉失了韵味,禁不住要嘱咐:读时,“娘”字要加儿化的。三声,儿化,“红菇娘儿”,这样读着才能读出它的稀罕人儿,才有东北味。
红菇娘有着优雅的长卵形叶子,远远望去,从容地攀在茎上,极像了一个个轻盈、俏丽的姑娘。“菇娘”——“姑娘”,红菇娘是不是因此得名呢?不得而知喽。
最招人稀罕的就是小灯笼一样的果儿了。羞答答地垂着头,让人又爱又怜。小孩子总是忍不住眯着眼,从小灯笼下方未闭合的小口往里瞄,看住里面的果子红了没有。其实啊,孩子们都知道,红菇娘熟了,小灯笼自然就变红的了,不过是巴巴儿的盼望无法化解罢了。只是这一瞄,又不知要多吞多少口水了。
等到秋风凉了清露,小灯笼就变红了,风越冷,小灯笼就越艳。远远望去,一帘翠绿,点点嫣红,煞是好看。
红菇娘红了,味道就变得酸酸甜甜的,可以吃了。
盼了一个夏天,终于入口,却又舍不得了。在嘴里含着,舌头不停地翻动着红玛瑙一样的果子,却不去咬开,偶尔咬一下,也是轻轻的、假装的。红菇娘是有数的,哪能可着劲儿吃?
虽说红菇娘生命力顽强,可长在田地或是菜园里,必定要被锄掉的。孩子们每每央着大人留下几棵,大人们都会说:“这玩意赖园子,今年留几棵,明年就得长出一堆。就这么大个园子,种菜还供不上吃,哪能养它?”孩子们的心思啊,大人永远不懂。
那边含着的红菇娘,一个不小心咬破了,甜酸的味道一下涌进喉咙,顿时就美了、醉了。这酸,酸得正,酸得地道,似乎没有吃食能跟它比,起码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没有。那小红果子,咬破了,吃进肚子里,解了馋了,一想到菇娘串上又少了一颗,又后悔了。
吃红菇娘是个乐趣,穿红菇娘串儿也是个乐趣呢。这对大人来说是活计,对孩子来说,就是游戏了。妈妈常常是一层穿四个,两两相对,我穿就要一层八个,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摆成花朵一样,才肯下针。穿菇娘串的线都是长长的,我的胳膊还短,红菇娘一下撸不到线的另一头,就站在炕沿上提着线绳,让妹妹帮着撸,穿一串红菇娘,就要炕上、地上地折腾多次。乐此不疲呀,这乐趣就在这折腾里呢。
姨是最喜欢吃红菇娘的。
那年,我八岁,姨十七。姨第一次进城,就把带着的七十块钱全丢了,回家的路上还遇到了迁坟的车,四轮车上的塑料布被风吹起的一刹那,姨正好看到了逝者的骸骨。回到家后,姨的精神就不正常了,整天在村里疯跑,去过很多医院也治不好,姥姥眼睛都要急瞎了。
姥爷不知从哪讨来个偏方,说连吃五次姨的病就能好。姨吃了药就开始口吐白沫,身子僵直,在炕上躺了一天才缓过来。再给姨吃药,姨就说什么也不肯了。姥姥急了,照着姨的后背“啪啪”就是几大巴掌,姨哭着吃了药,又是一天水米不进。姥姥把能做的饭都给姨做了,姨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直到姥姥从笸箩里拿出几个皱巴巴的红菇娘。不知是红菇娘激起了姨的食欲,还是药劲过了,姨开始吃饭了。
那时已是初春,笸箩已经见底了,姥姥就挎着筐,挨家挨户地讨红菇娘。姥姥那时已年近六十,挎筐的背影,很刺眼。
靠着姥姥的红菇娘,姨吃了五次药,撑了过来。打那以后,姥姥家的红菇娘再也没锄过。红菇娘和老房子也就成了我记忆里最惹眼的风景。
如今,姥姥早已随风去了,老房子也被新房子挤垮。只有红菇娘还艳丽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