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怀念故乡的庙宇(散文)
我的老家在三秦大地的关中大平原上。那里春天有绿油油的麦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如绿色的海洋碧波荡漾;夏天有金色的麦浪连天涌起,与高高的白杨弯弯的垂柳交相辉映,景色十分好看。儿时我们这些小娃娃们常在这无边的麦浪中欢呼在柳枝下雀跃,在我们童年那不太充裕的物质生活画面上添加了几分光彩,让人久久难忘。然而,除了这自然美景外,最让我不能忘记的还是家乡那一组庙宇群。
我认识这群庙宇是在上小学时。那时这庙已被改为了学校,我们全大队的娃娃们就在这庙里上学,男孩女孩全在这庙改成的学校里就读。这倒好,离家很近,庙宇就在村子跟前,十多分钟就走到了。从某种意上来说,这倒是好事,兴教利民,要那些泥塑的神像干什么!
说起神像,当时并未从庙宇中肃清,还留下了几个较大的神仙在里边端坐如旧。我隐约记得那几个好象是关老爷和他的部下周仓与关平。这两个随从各执一把兵器站在关老爷两旁,显得十分威风,尤为让人生畏的是周仓手中那把刀,月牙形的好长呀!刀刃寒光闪闪跟真刀一模一样。后来我听父亲说那把刀叫做“青龙偃月刀”。是非常厉害的一把刀呢。《三国演义》中关老爷就是用他这把大刀斩了华雄的头。而且是快如闪电一刀毙命的。但听说后来他用此刀使计,欲用“拖刀计”杀黄忠时却因怜才未斩那老黄忠,因而也就有了老黄忠一箭只射中了他头盔而未伤关公命的报答这一故事,也从而为他的大义人格而点赞。
那时我只有七八岁才上一二年级,对这些历史典故只是稍大一点后从小说上看到的。因而我对那些神像总是有股敬畏之情。
那个庙宇群内共有六座神殿。一座最大最宏伟的在正前方站立着,父亲把它叫“戏楼”。为啥叫戏楼?是因为每年庙会时在这个神殿里唱大戏的缘故。这个最大的神殿面积也最大,它里面一次能容纳好多人呢。神像们都在后面靠墙坐着,演戏的“戏子”价在他们前头演唱互不干涉互不影响,神仙们也乐意,他们离得最近那就把戏看的也最清呀。
这座殿里的神仙我记得最清的是马王爷。他是一个人身马面的神,十分魁梧。他那两个眼珠子很大很吓人,我每一触到那两个铜铃似的眼睛便身上发毛不敢久望。听父亲讲马王爷在世间时是个好人,专门替人间管理马匹分配马匹的,他对那些买不起马的穷人可好啦,甚止不要钱给白送了不少呢。究竟送没送反正我相信父亲的话也就再没追问。
马王爷的两边还有好几尊神像,但只可惜我现在记不太清了,只约略记得好象也是另外几个管理动物的大仙,如牛王爷,龙王爷以及他们的部下管事的,并排立了一大堆。
当时我想不明白,为啥要弄这么多牛马之神呢?就如后来起的名字一样,要这么多“牛鬼蛇神”干啥用?直到稍大一点了才弄明白了,原来我们那里是农村,祖辈们一生一世以农为业以地生,在他的心中当然最重要最该尊敬的就应该是它们了。文些管牛管马和管水的神仙坐在这里也就是当之无愧的啦!
这座神殿因为是兼做“戏楼”用的,所以建的比较高,看戏都是抬头看,而且人多,低戏台后面的人会瞧不见。
“戏楼”下面的地基有近一丈高,是用粘土夯制而成,坚固不亚于城墙。当然四周都砌了石条的。青色的石条足有一尺厚,把土基牢牢地包裹着,任风吹雨淋巍然不动。在这上面,才是用木料和砖块建成的正殿。远远就能看见那高大雄伟气势恢宏的轮廓。近前一看,只见大殿的正上方是松木做的屋檐,上有雕刻的飞龙走兽,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在白虎一个不差,还有麒麟大象,牛、马和龙王爷的形状。不过这些动物造形中,唯有牛马和龙王爷这三位的形状是人的身子,在头部才变成了牛马和龙的面相。其它动物都是原形未变。屋檐朱红色的油漆,色彩鲜亮照人。这些动物或蹲或腾形态逼真生动,让人百看不厌浮想联翩。
我是从三年级开始在这个殿里上课的,直到毕业才离开。教室很宽大,里边分没两个班。刚进去这侧是三年级学生,再往里是四年级坐的地方。中间留一条宽宽的走廊,把两个班级分开。
每年三月三,是我们老家庙会的日子。那阵我还是少年懵懂,可对于庙会的热闹总是不愿错过,总是要随在父亲屁股后面去赶庙会。父亲怕我走丢,便把我的小手攥在他那粗糙的大手掌中紧紧拉着不放。名曰庙会,实际上白天人并不多,主要在晚上人才去看戏凑热闹。这个原委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知道,白天要干活啊!生产队可不允许你停工去专门看戏,只有现在人们才有这份闲情逸致。
晚上看戏的人大部分都是本村人,也有邻村的。邻村那些晚上来的,都是些年青小伙子和中年戏迷,其它诸如妇女老翁和小孩子是不会大老远来的。白天,那些年纪已大不能上工的几个老媪老头们,牵上他们那还在呀呀学语的小孙孙来凑凑热闹,当然逢星期天时象我们这些学生娃们也会蜂涌而至,在戏楼前叽叽喳喳一番的。我们这些“屁小孩”们,即使在大戏开了也不会专心去看戏而是东窜西跑找同伴嬉耍吵闹。但戏也一般只唱三天四夜,不一定会逢个周日,因而也就只有在晚上才会有我们的机会了,有点遗憾。
夜里,戏楼前人头攒动颇为可观,大人们伸长脖子全神贯注地盯着戏台上面,象有一块磁石在吸引着。看到这份专注,我们这些娃娃么也就多少受了些感染,也把头扭向戏台。但人小个矮总是难看清戏台上面的演员,于是大人便把孩子抱起来,有的举到头顶,让孩子骑在自己的脖子上看,用两只胳膊抓住小娃娃的手,同时也忘不了小声叮嘱一句:“别乱动!”小娃们也不敢轻易乱动怕掉下去。我骑在父亲的肩膀上,父亲抓着我的两只手,我觉得稳如泰山,也就有滋有味装模作样的看起了戏。
我那时小,也不大懂戏文,不知道什么板式与人物,象二黄呀青角呀旦角呀净和丑呀等等。只有那脸上涂鸦的丑角出现时才会勾起我脑子中的的敏感神经,因此直到今天还记着他们的模样和几句台词。如眉坞戏里的那段:“你把咱的黑老锅卖钱做了啥?我嫌它烧开水爱长上锅巴!你把咱的大水缸卖钱做了啥?我嫌它装水时爱招青蛙!你把咱的烧火棍卖钱做了啥?我嫌它烧火时没有叉叉!……”一男一女两人在台上对唱,形象滑稽动作夸张惹人发笑。还有:“我家有个胖嫂嫂,两手搂不住她的腰。吃饭端的大海碗呀,打起架来哥哥跑!……”
这些戏文常逗得台下笑声一片,我们这些小娃们也随着大人嘻嘻的笑。
在这座大殿的正前方,对着它的是五座神殿。前面是四个小的,两两相对,左边两个右边两个。很整齐的排列着。在它们后面却是一座东西走向连在一起的一个大神殿。我的一年级和二年级就是在那里渡过的。
在这个殿里安居的,就是赫赫有名的关公老爷了。而它前头的那四个殿都不大,里面的神仙早被搬走了,把它们都做了老师的宿舍和办公室。这几个小殿可能是小神们居住的地方,象月亮与太阳一样环侍大殿保护大神的意思吧。总之当时我是这样想的。殿虽小但它的造形并不简略。也是飞檐两角挂浮雕四面刻,玲珑剔透分外美观。高高的檐角象两只欲飞的孔雀,展开华丽的翅膀朝天鸣叫。屋檐下,据说是用红松木板制做的雕刻,一排动物一群人,井然有序地在各自做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工作。有牛耕田的,有马拉车的,有鹿吃草的,有虎啸林的,形态各异情趣盎然。而扶犁的农人和驾车的车夫,还有嬉耍的小孩,钓鱼的老叟,神情肃穆的喜笑颜开的,扬鞭吆喝与低首凝神的,形态逼真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这些人物和动物画像都是用油漆刷过的,红黄绿蓝光彩亮丽,给人一种既凝重古朴又赏心悦目的感觉。我也许对绘画有一种天赋的爱好吧,每次观看这些檐画总是目不转睛驻足良久。
这一簇庙宇群,听父亲说以前香火很旺,善男信女朝拜的常有,也许是这里的神仙对他们有过帮助或者送过希望吧,人们崇拜趋之若鹜。
我的小学四年功课就是在这一群庙宇中完成的。我学习很好年年得奖,三好学生连评三年。我后来暗自思忖,是不是我在这里得了灵气,有这些神仙们在暗中护佑我提醒我呢?我曾问过父亲,父亲听后嘿嘿一笑说:“就是的就是的!神仙保佑你哩保佑我娃哩!”让我听后高兴了好大一阵子。
在学校那四年中,开始一两年胆小不敢靠近神像,到三四年级时人也大了胆子也大了,对那些神像也似乎巳熟悉了,到了熟视无睹的地步。因而也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零距离地接触了这些神像也没有叫他们的威严神秘所吓倒。我们三个一约四个一堆,你推我搡地凑到神像前,开始是用手试探着摸脚摸手等下面,到后来越摸胆子越大,竞连神像的脸和头也换了个遍。当然这都是在老师不在时偷偷干的,老师看见就要罚站了。老师说这是不敬行为,大概他也是信神的吧。我们悄悄摸完,压低嗓子议论一阵,便都悄悄散了不敢逗留。
我记得摸的次数最多的是那些小神小仙,最大的是关老爷前站的周仓。他睁着两个吓人的大眼,开始我们都怕他,小心翼翼的碰一下他的腿,见他也不发怒,渐渐的就都往上延伸了,最后竞把凳子端来,站在凳子上去摸他的短胡呲,一边小声嘻嘻一笑,招呼还没摸的同伴来摸。对他那把大刀也很感兴趣,上上下下总要摸几回,也不怕那刀刃伤人了,心里都清楚那不过是个泥塑的假刀,上面涂了点银粉而已。
但是,对于威风凛凛的关老爷我们这些小娃们都不敢贸然去碰,生怕他一发怒打我们一拳。不管会不打反正心里这么想着,就不由生了怯意敬而远之了。还有,对那些牛头马面的神像们,我们也不敢轻易去碰,总被他们那怪形吓退而只是远远望着不近身。
四年很快过去了,我离开了这里去别处上学。然而那四年留给我的记忆太多太多,特别是那古老庙宇中的那些大小神像,以及那古朴凝重造型优美气势恢宏的庙宇。它们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成了我少年时期一幅别具风格的油画。
以后,我每次从外地回家,总忘不了去家乡的庙宇前看几眼,站在那儿久久不想离去……
然而,这些庙宇的命运并不好,它们的遭遇在我心里,在故乡所有人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后来的一场运动,使得这一庙宇群遭到了灭顶之灾,全被拆除了!里边的神像被全部推倒打烂丢进了村外一个深壕内。一想起昔日神仙们正襟危坐享受人间香火,而如今却成为碎屑任风吹雨淋,我的心便不由一阵紧缩。但那时我家是批斗的对象,我们的处境也是岌岌可危朝不虑夕,哪有能力去管这些被打倒的“牛鬼蛇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