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做出决定，跨出去，离开小乡镇到城里打工，起码工资可以高点。来到城里后，我找到了一份月收入三千多的销售工作，跟在家乡比多了一千多块钱。一个月开销算下来，除去房租水电等日常开销之外，还得给父母寄点钱，实在是所剩无几，但我还是决定留在城里，毕竟城里机会多，以后工作做得好应该还能加薪。我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了未来，然后就是每天重复着上班下班。
　　 由于我租的地方离工作地点很近，所以每天上下班我都是走路，一路上经常能看到一些遛狗人士，我发现有些女性朋友特别喜欢养一些体型比较大的狗，而一些男性朋友却喜欢养一些体型比较娇小的狗。这些爱狗人士养的狗都好像是外国品种，没有见到有人养农村的土狗，体型一般大，毛都是黄色的居多，在家门口看到陌生人来特别积极叫个不停，在外边见到陌生人夹着尾巴走路吭都不吭一声。我很喜欢土狗，以前家里陆陆续续养过几只，养得最久的一条狗养了五年，后来被车给撞死了，再后来养的狗不是被别人偷去吃了，就是生病死了，都没有养到十五年。据说狗的寿命是十五年，养到第十二年，狗的牙齿会开始脱落，连饭都吃不动更别说骨头了，只能喝粥。村里人都爱养狗，我都没有见到过有人养狗能养到十五年，有些人把狗养大之后，却把狗给吃了，我从来都没有吃过狗肉。我的狗缘特别好，一般情况下，狗见到我都不会叫唤，偶尔还能摸摸它们的头，这也许是我从来都没有吃过狗肉的缘故吧。
　　 我像往常一样走路回家，一路上见到好几个遛狗人士，走着走着感觉大腿好像被什么东西给蹭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一只黑色的，看上去有点像哈士奇，但是体型又比哈士奇小一点的狗，原来就是它用嘴巴蹭我的大腿，它瘦得皮包骨，整个骨架都清晰可见，而且还无精打采，毛很长很脏，有些毛都打团了，一见到我，它就呜呜呜直叫唤，好像跟人说话似的。我猜这是一只被人遗弃的狗，有些养狗人士，今天爱这条狗爱得死去活来，明天觉得这条狗不好看了，没有别人家的狗好看，就会把自家的狗给扔了，再重新买一条让自己满意的狗。我自己在城里都是租房住，我养自己都力不从心，我才不打算在城里养狗，要是在家里，自己有钱有闲，我当然会养一条狗，可是现在这种情况，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没有搭理这条流浪狗，继续走我的路，没想到它却一直跟着我，我跺脚吓它，开始几次都被我吓着了，不敢再继续跟着我，后来它发现我的跺脚只有恐吓，并没有威胁到它，于是它就大大方方地跟在我身后，我火气一上来，一脚把它踢翻在地，它在地上滚了一圈，痛得呜呜直叫唤。我可不敢收留流浪狗，万一有个人跳出来说我偷了他的狗，要我赔钱，我可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我把流浪狗一脚踢翻之后，赶紧走，这下它不会跟上来了吧？回头一看，还是跟上来了，我假装捡石头，流浪狗以为有石头向它飞过来，赶紧前腿趴下……发现没有危险，赶紧跑过来，我又假装捡石头，它又非常警觉地前腿趴下……发现没有危险，又赶紧向我跑来，我怒了，这是条什么狗？捡起地上的石头奋力向它扔去，一击命中，流浪狗痛得嗷嗷直叫唤，夹着尾巴转了几圈之后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用舌头舔伤口，这回不会再跟着我了吧？走着走着我就开始有点后悔了，人家都已经瘦成那样了，而且还那么脏，肯定是被主人遗弃了。我心软了，如果它再跟上来，我就带它回家。走了几米之后，没有发现它跟上来……在城里养条狗也不错，至少可以有个伴，人家能养，我为什么不能？我决定停下来等等它，没有发现它跟上来，我倒回去找它，发现它一直坐在地上舔伤口，我靠近它，它有点怕我，还呜呜呜地直叫唤。
　　 我说：“走！跟我回家。”
　　 流浪狗就起身跟在我屁股后面回家了，一路上不停地用它的嘴巴蹭我的大腿，我不想被它蹭到，赶紧走，它赶紧跟上来，害怕我不要它。我摸摸它的头摸摸它的嘴巴，它闭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估计它的主人也经常这样摸它。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替它洗澡，我用一根塑料管接到水龙头上，再拿出洗发水来给它洗澡。我可不会给一条狗买专用洗发水，我也不会去买什么狗粮，我就按照农村养狗的方式来，要不是看到它这么脏，我都懒得给它洗澡。
　　 由于是在外边洗，一些人看到了，就过来跟我说：“你直接用自来水给狗洗澡，你也不怕它着凉，感冒了还得看医生。”
　　 我说：“没事！狗的抵抗力比人强。现在的天气不冷，没问题。”
　　 这条流浪狗有洗澡的习惯，我叫它站着别动，它就乖乖地站在原地不动，乖乖地让我帮它洗澡，它那些打团的毛发怎么洗都是打团，我拿出剪刀，干脆剪了算了，剪得坑坑洼洼、长短不齐，特别别致。路过的人见我给狗剪毛剪成那个样子，路人说：“你应该带狗去理发，你这样剪很难看。”
　　 我说：“它的毛太脏，都打团了，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我就干脆剪掉算了，没事！过几天毛又长回来了，狗的生命力特别顽强。”
　　 我发现它的嘴巴很脏，于是我就用水管去洗它的嘴巴，结果发现它的嘴巴竟然有虫子，一定是在野外待的时间太长，吃了些脏东西导致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瘦这么没精神，我试着掰开它的嘴巴，看到的是一张溃烂的嘴，这是一条有病的狗，所以它才这么无精打采，所以才会被主人遗弃。我不敢再用自来水给它洗澡，害怕它着凉，我找出一件旧衣服，帮它把毛发擦干之后，赶紧让它回屋。看看它能不能吃饭，如果能，应该没什么大碍，狗的生命力很顽强，得病了也会自己痊愈，农村的狗都这样。
　　 在农村，人吃什么狗就跟着吃什么，人吃饱后，拿剩饭剩菜喂狗，人一天吃三顿，狗一天两顿。我把饭菜做好之后，先喂狗，在外边流浪了这么久，一定饿坏了，我喂给它的是热饭热菜，它的嘴巴烂了还是挺受影响的，太烫，想吃又害怕烫，吃不了，眼巴巴看着，舍不得又去吃两口，发觉还是太烫，还是不敢吃，还是眼巴巴看着，我把它的饭菜放到高处，省得它纠结，它就一直看着，呜呜直叫唤，意思叫我拿下来给它吃，我笑着把它的饭菜拿进卫生间，再把门关上，省得它一直看着。我先吃饭，它就一直看着我吃饭，还在吞口水，看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饭吃到一半，我把它的饭菜拿出来给它吃，起先它还是觉得有点烫的，都是小口小口地吃，后来就成了大口大口地吃，看它吃得那么起劲，它的嘴巴应该用不了几天就会好的。我吃完饭后，还剩下一点饭菜，就全喂给它了，它的肚子吃得特别的圆，照这种吃法，用不了几天它就不会再瘦下去，养条狗还是挺有意思的。我找出几件旧衣服，给它铺个窝，得！刚来到大城市，钱没挣多少，好不容易从家里带过来的衣服就这样给狗做了窝。
　　
　　 本来以为每次下班回来，开门的一瞬间，狗都会很热情地摇着尾巴欢迎我，然后很热情地跳起来，把前爪扒到我身上，没想到的是，每次开门看到的都是一条无精打采的狗，很勉强地摇着尾巴，这简直就是在敷衍我，你吃我的住我的，竟然还给我脸色看，狗我见多了，没见过这样的狗，要不是看着它那瘦骨嶙峋的身体，我真想打它一顿。
　　 这条狗有点奇怪，只要我在家，它就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偶尔还会用它的嘴巴蹭我的大腿。我走到哪它跟到哪，我坐在椅子上，它就坐在地上。当我早上出去上班的时候，它也想跟着我出去，我费了老半天的劲才把它赶回去，有一回我心急，用力关门，把它的狗嘴给夹了一下，它嗷嗷叫地往回缩，我开门看到它没事，才放心离开。
　　 生活中多了一条狗，就了多一件事——遛狗，每次带它出去，它都会跟在我后面，乖得无以复加，路人看见我遛狗没有狗绳，劝我给狗绑上一条狗绳。我觉得根本没必要，这条狗这么乖不用狗绳。可还是有人劝我给狗绑上一条绳子，以免吓到小朋友。为了不再听路人的啰嗦，我去了狗绳店，狗绳还有上百块钱的，带有自动伸缩功能，我可没这么多钱买这么贵的狗绳，我花了20块钱，买了一条最便宜的狗绳。我遛狗的时候都是双手反剪靠在后背，手上拿着狗绳，狗就一直跟在我后边，只有到了狗需要大小便的时候，我才需要换一下姿势。
　　 我正在优哉游哉地散步遛狗，一位美女牵着一条成年哈士奇从我身边走过，她主动拦下我说：“你看你的狗，嘴巴上有些泡沫。”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我才想起，我把它领回家的头一天就发现它的嘴巴溃烂，我以为这么多天过去了，它的嘴巴早就好了，我蹲下来，那位美女也跟着我蹲下来，我把狗的嘴皮掀开，看到的是一张特别溃烂的狗嘴，很恶心，美女吓得赶紧往后退，不敢看，我放下狗的嘴皮说道：“应该没什么问题，过几天就好了。”
　　 “你最好还是带你的狗狗去看一下医生。”
　　 “没事，狗的生命力顽强。在我们老家，狗生病了主人都不知道，然后狗的病自然就好了。”
　　 “还是看一下医生比较好。”
　　 “看情况吧，我会注意的。”
　　 美女摸摸它的头，跟它说：“你的病过几天就好了，没事！你要乖，听到了没有？”
　　 如果不是牵着一条狗，那位美女根本不可能跟我打招呼。我一点都不在意狗的嘴巴，多大点事啊，我有办法。
　　 我走着走着，远远看到一位三十多岁长得微胖的男人，牵着一条小黑狗，狗绳比较大，不太适合他牵的那条小狗，狗绳一看就是带有自动伸缩功能的，显得很高级，如果那条狗绳用在我这条狗上，刚刚好，用在他牵的那条小狗上就显得太大了，不协调。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人远远看到我，好像做贼似的，赶紧躲。我的狗原本是耷拉着脑袋走路的，偶尔一抬头，见到那个男人，拼了命地跑过去，看它的样子不像是要咬人，好像是遇到熟人了，开始的时候我还想着把它牵住，跑了几十步之后，实在是牵不动了，只好把狗绳扔了，它会出现这种行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没想到几天前还是瘦骨嶙峋的狗竟然会有这么大力气，它很健康啊，它的嘴巴过几天肯定没事。
　　 我寻着狗的踪迹一路小跑过去，快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发现它夹着尾巴嗷嗷叫地跑回来了，听它的叫唤，一定是被人打了，八九不离十，一定是被那个男人给打了一顿。我捡起地上的狗绳，牵着它往拐角处走去，眼看那个男人牵着他的狗就要开门走进楼道，而我的狗这时候说什么都不愿意往前走，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活拽不动，脖子被我拉得老长也不愿意往前挪一步，我把狗绳扔了，跑过去说：“你等等，你为什么打我的狗？”
　　 那个男人没有看着我，说道：“谁打你的狗了？”
　　 “你不打它，它会夹着尾巴嗷嗷叫地跑回来？”
　　 “你的狗生病了，赶紧带它去看医生。”那个男人说完就开门进去了。
　　 我对着门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那个男人没有搭理我，只顾着上楼。
　　
　　
　　 狗从我接它进门开始都是一直没有精神的，饭量倒是不错，它确实是生病了，我有办法。在农村，阿猫阿狗生病了，会自己跑到外边去找草吃，它们知道哪棵草能治病。到了星期天，我带着我的狗跑到郊外（从城里出发，要找到一片长满野草的地方确实不容易），我把狗绳解开，这样它就可以自由自在地跑去吃草。我在草地上睡了一觉，醒来发现狗嘴上沾满了青草汁，它的病应该没问题啦。在农村谁会这么有空带一条狗出来吃草？这也就是在城里，遇上了我，才会有这个闲工夫。
　　 狗的病情没有好转，而是变得更加恶劣，以前是没有精神，走路耷拉着头，还能经常抬起头来看看，现在它把头耷拉得更低了，都快碰到地面了，一直都没有见它把头抬起来过，精神状况特别不好，以前饭量很好，现在喂给它肉，它很艰难地站起来，走过来用鼻子闻一下，然后回到窝里睡觉，我就不信了，我把肉直接放到它嘴边，它理都不理。带它出去散步，让它消耗点体力，好让它回来吃饭，结果遛狗的时候又遇到那个男人遛他的小黑狗，我的狗一直都是耷拉着脑袋，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起头来看那个男人一眼。
　　 那个男人主动走过来说：“你应该带你的狗去看医生，它生病了。”
　　 “狗生病从来不用看医生。”
　　 “这是你养的狗，现在它生病了，你就应该带它去看医生。”
　　 “过几天它就好了，用不着看医生，人生病都不看医生，何况是狗。”
　　 那个男人见说不动我，牵着他的小黑狗走了。
　　
　　
　　 我又带狗到郊外去吃草，我对狗说：“你自己去吃草，看看哪棵草可以治你的病，你把草吃了，病就好了，快点去吃草。”我拽着它去吃草，它一动不动，看来它是不行了。
　　 又过了几天，它的口腔变得更加溃烂，偶尔还流脓血，还掉了一颗牙。它耷拉着脑袋走路，有时候会撞到墙上，大部分时间它都是趴在窝里，看来它快要死了。
　　 它最终还是没有挺过来，结束了生命。在城里，宠物死了要拿去火化，工作人员问我要不要骨灰，我什么都没有带，没有东西装骨灰，我打算不要了。那个遛小黑狗的男人却突然出现，拿出一个印有黑狗图案的罐子，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看着他一铲一铲地把骨灰装进罐子里，然后盖好。
　　 我说：“你是这条狗的主人吧？”
　　 那个男人说：“对。”
　　 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接着说道：“我知道它生病了，于是我把它扔了，希望捡到它的人能带它去看病。”
　　 我说：“它是你从小养到大的？”
　　 “对，是我一手养大的。”
　　 “有没有带它去看病？”
　　 “没有，我发现它的嘴巴有问题就赶紧把它扔了，我害怕传染，害怕女朋友不喜欢。”
　　
　　
　　 我偶尔能遇见那个男人在遛他的小黑狗，那条小黑狗在一天天长大。
　　
　　
　　 2018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