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风】惑(小说) ——无
吕莫言从警已经二十一年了。
从十二岁那年,吕莫言第一次看了秦腔《铡美案》,铁面无私、刚正不阿、不畏强权的包青天形象,在他少年懵懂的心里生根发芽了,包青天成了自己心里最崇拜的人,后来又看了小说《七侠五义》,高考填报志愿,他只选了警校,如愿学了刑侦专业。警校毕业后,他分配到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最远最偏僻的金山派出所,金山乡地处陝甘交界,山大林密,地广人稀,所里两个人管四个乡,老所长年龄大了,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工作很严谨,不让他喊所长,叫师傅,师傅像一位严厉的老父亲,在生活上对他很照顾,在工作上对他近乎苛刻,跟着师傅他学到了学校学不到的东西,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当然,金山派出所要么先进派出所,要么是人民满意派出所。
记得那是在金山工作的第三年,有群众打电话报警,离派出所三十里的白云寨有人被杀了,师傅带他到案发现场,发现被害者一息尚存,而根据现场勘察,发现凶手受伤且逃离不久,他让老所长和村民救人,自己孤身翻山追凶,终于将即将逃回陝西的凶犯追上,经过殊死搏斗,将凶犯捉拿归案,得到上级部门的嘉奖。后来,他被调到柳树乡派出所担任所长,柳树乡派出所所辖的四个乡都是大乡,地少田薄,人口众多,加上民风彪悍,打架斗殴,坑蒙拐骗,偷盗赌博,五花八门层出不穷,那时候年轻的他精力充沛,思维敏捷,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创劲和细致入微的工作,硬是把辖区搞成治安先进。“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危难之中显身手”,在从警的二十多年里,他曾经为制止两村村民械斗而被打的满身是伤,曾为追盗墓贼而摔下山坡折了腿,也曾经为了化解邻里纠纷而被打的头破血流。父母为他日夜担心,妻子叫他调个单位,儿子嘲笑他是工作狂。这些都没有动摇过他从警的意志。当他将一场纠纷化干戈为玉帛,让视为仇敌的双方握手言和的时候,心里不由自己地涌出快乐,当他抽丝剥茧,从繁杂的信息里发现重要证据,将狡猾的罪犯绳之以法的时候,总会感到很有成就感。尤其是进了刑警大队做了刑警,心里总感叹:自己就是为刑警这个职业而生的。他曾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绝不穿那些花里胡哨的绸缎寿衣,一定要穿着警服进棺材。如今,自己已经四十二岁了,刑警队长的这个“副”字也戴了六年了,最近,老是爱回忆过去,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老了,还是因为诸多的不顺利,也或者是队长上调,自己对队长这个位子多少有所期待。吕莫言笑着摇摇头“屁大点事就婆婆妈妈,看来真是老了。”“师傅,师——傅!”徒弟小王敲着桌子大喊。“咋了?有警情?”吕莫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一跃而起。“徒儿眼见老妖神游太虚已久,特来请驾。”小王打着揖笑嘻嘻的说道。随后悄声问到“师傅是不是想当队长的事?”“你小子——,嫌活太少是吧?那就把天上人间小区的强奸案再捋一遍。”吕莫言佯装严厉。“那案子我都捋了十八变了!师傅,徒儿错了,求放过!师傅还是给个新鲜的硬骨头吧。”吕莫言似乎对小王很苛刻,总是给小王挑刺,但在心里他真的很喜欢这个油腔滑调的小同事。听说小王是个富二代,不愿到父亲的公司,就喜欢当警察,进了警校,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说话油腔滑调的,可是遇到有案子,尤其大案子,可以不眠不休连轴工作,案发现场的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审讯时似乎偶尔不经意的发问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有时提出的“歪点子”能把陷入死局的案子引出来,从小王的身上吕莫言似乎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玉不琢不成器”,吕莫言苛刻的要求小王,就是想把这个刑警的苗子培养出来。“师傅不要担心,张队上调,队长的位子除了你还有谁,论资历论能力,咱队就没有一个能比得了师傅你的。”“你小子的嘴……!还是好好干活吧”吕莫言感觉自己的心思被徒弟看穿,很有些不好意思,打岔道。“吕头,小王是会拍马屁,不过说的也是事实,除了你吕队,谁还有资格?”“嗨嗨嗨,还能不能愉快的说了,啥叫拍马屁!?我说的可是事实好吗?”
“吕头,按理说你是不二人选,这同志们心里有数,可是上面的路你也得走走才稳妥!”“都赶紧干活,不要再乱说了。”“吕头,刑警也是人,有七情六欲是正常的好吗,你不好意思啥?”
同志们七嘴八舌的说开了,吕莫言却又一次陷入了沉思。跑关系对于他来说,真的比登天还难,他一直秉承的是用实力说话,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心里的公平正义,为了不做人情案,他不顾亲戚朋友的人情,不给领导面子。他最怕的就是送情,拒绝不严厉推辞不掉,过于严厉那些人哭哭啼啼,看着让人心里难受。可是,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短,不冷酷怎么能杜绝人情案,怎样能做到公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自己也不愿意给人送情。亲戚朋友背后骂他死板,冷酷无情,他也真成了孤家寡人。再加上经年累月受法律的浸染,不知不觉间形成了这种性格,他也没有办法。吕莫言唯一一次送钱跑路还是五年前,他和妻子在乡下工作,儿子一直跟着妻子在乡里的学校上学,后来,自己调到了刑警大队,在城里凑合着买了一套二手房,妻子坚持要儿子上城里的重点中学,为了孩子的未来,为了不让妻子流泪,为了弥补对他们娘俩的亏欠,他硬着头皮,像做贼似的,违心地送了平生唯一次情。
可是,最近半年不知怎么回事,甄局长对他的工作十分不满,已经在会上公开点名批评好几次了,有些方面他感觉是有点欠缺,比如为应付检查的学习笔记,一来确实忙的顾不上抄,二来也是有些抵触情绪,真有些滞后。可有的真的让人无从下手,就比如以前在审讯的时候,他自己抽烟,也会给审讯的疑犯烟抽,这样做更有利于审讯,就这事,上次在晨会上被甄局长通报批评。更让他想不通的是两个月前的警衔调整,三级警督的警衔他已经六年了,按警衔调整的条件,他完全可以调成二级警督,并且其他够条件的同志都调了,就他的被拉下,待他去问的时候,甄局长只说上报的时候遗漏了,等下批再报。那么多关卡,怎么就单把他的遗漏了呢?政办室的小高私下里对他说,“上报的材料里本来就没有你的”顿了顿,小高又说“你是不是得罪了甄局长?说起你的时候,甄局明显对你有看法哩”,为此事,他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他到底是在哪里?是怎么得罪甄局长的呢?警衔没调上,下次总能调上,就是每年少拿几百块钱的事,妻子唠叨就让她唠叨吧,对于吕莫言来说,这些破事真的比破一个大案更让他头疼,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干好自己的事,做到问心无愧就好。”不知不觉中,一天又过去了,大杨庄的凶杀案已接近尾声,整整一天他都和小王整理案卷,最后滤所有的细节,写移送报告,等察觉的时候已十点多了,他拿出手机,才发现儿子的信息“工作狂老爸,饭在锅里盖着,热一下再吃,我上晚自习去了。”说来惭愧,儿子从上初中来到城里,说是他照顾儿子,其实是儿子在照顾他,他常常不是出差,就是忙案子忘了时间,儿子十二岁就自己做饭洗衣,对于儿子妻子和父母他真的是有很多亏欠的。“师傅,走,我请你吃晚饭走,噢,现在成了宵夜了。”小王笑着说。“不了,我家小子把饭盖在锅里了,回去热一下就好了。”“有儿子就是幸福啊,真羡慕!”“那赶快找对象呀,也赶紧生个!”“咱都忙成狗了,还是不要祸害人家女孩子了,此事暂停讨论,我撤了”,小王脚底抹油很快就溜了。小王说的何尝不是吕莫言的感受。节假日,人家一家人或游山玩水或团聚一堂好不悠闲,可警察节假日忙得连家都回不了,遇上大案子更是十天半月不见人影,谈对象的时候约个会就几乎没准时过,还放过人家几次鸽子,结了婚家里大事小情一股脑儿全扔给妻子,妻子难免有怨气,唠叨也免不了,从小生活在农村的吕莫言,还是有些大男子主义的,可是不管妻子怎么唠叨他从不动气,妻子怎么说他怎么来,有人笑他得了妻管严,他总是一笑而过,这并不是怕,而是理解和包容。做警察的女人真的难为人家了。“这么迟下班又有硬骨头了?吃饭了吗?”吕莫言才走出办公室,就碰到了政办室主任李海龙问他。“儿子把饭盖锅里了,回去就吃,你怎么这么迟还在局里?”“你小子还是有福,娶了个好媳妇,还有这么好的儿子。啥时候给弟媳荐一顿,跪一回老婆的搓衣板,让哥我心里平衡些。”李海龙和吕莫言是警校同学,只不过不同专业,吕莫言学刑侦,李海龙学警察管理,在同乡会里他们两个一直很有默契,又同时进的公安局,关系自然比其他同事好。李海龙善于交往,性格开朗爱开玩笑,见了面总要逗不善言辞的吕莫言一番。“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刑警大队队长的事,甄局让连夜加班赶材料。”“问你个事,你是不是啥地方得罪了甄局?”“没有啊,你知道我就整天围着案子转,领导的面都难得一见,我上哪得罪去”“那是咋回事呢?大家都觉得你是这次队长的不二人选,政委和几位副局长都力举你,可是甄局不同意,说你办事不牢靠,不适合领导刑警大队,为了这事,今天上午,政委对甄局拍了桌子,下午都没有来局里,甄局让连夜赶材料明天上报。”“我真想不起有得罪他的地方,硬要说有,也就是我不常上领导那里去,这个大家都知道,几任局长我都是这样过来的。也没有那个局长弄我呀。”“那可能是甄局最近摊上事儿了心烦,把气撒到你这儿了吧。”“他摊上啥事儿了?为啥要把气撒到我这里?”吕莫言心里正为甄局针对自己的事困惑,见李海龙说赶紧问到。
“甄局老婆闹离婚,甄局被闹的焦头烂额,对谁都没好气,地球人都知道了,你小子竟然不知道,看来你们刑警大队全是些案虫。”“为啥他们闹离婚?甄局老婆我见过两回,好像不是那种不讲理胡闹的人么”。“也不知是谁给甄局老婆说甄局在外面和洗头房的女人胡搞,闹了几个月,现在都离了。”,李海龙四下里看看街上的人,把声音压的更低说道。“甄局胡搞!?洗头房女人?”忽然,电光石火之间,吕莫言终于明白了甄局为什么这几个月来老是针对他。
那是半年前,吕莫言为了一个案子到花宁市外调,晚上九点多,吃完饭回到宾馆,他才发现没有烟了,对于常常熬夜的他,饭可以不吃,烟可不能少,思考的时候没烟思维像被卡住,脑子里就会一片混沌,没烟就好像要他的命一样,他看小王也是累的够呛,就没啃声悄悄的出来买烟。边走边想事,一抬头发现甄局的胳膊里挽着一个穿着不知是什么皮大衣的妖艳女人,正要进宾馆,而那个女人正是小城颇有名气的“洗头西施”。
吕莫言终于大怒,心里叫到:他妈的!窦娥都没我冤!
蔡小英,女,70后。清水县作协会员,文学爱好者,喜欢徜徉在文字中,用文字抒写对生活的感悟和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