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不打电话(散文)
按理说,不常回家,偶然回去一次,应该事先打个电话,通报一声,好让家人有所准备。
可是,有好几年了,我不再打电话了,即使手机方便到须臾不可离身的今天,也是如此。不为别的,只因父亲的那份牵挂,让我于心不忍,阵阵鼻酸。
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也是一个技术精湛的木匠。为了把我们兄弟姊妹抚养长大,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不知道。在我的记忆里,只知道父亲没日没夜地在忙绿:不是每天参加生产劳动,就是跟着一帮人外出干木匠活;不是忙前忙后给猪圈拉土垫土,就是忙着喂猪喂鸡;不是帮母亲烧水做饭,就是腾出手来给我们修鞋补袜。在陕西农村,有些活根本就不是男人做的,可是,在人口多、负担重、母亲又常年多病的现实面前,父亲承担了全部的家庭重任。比如,在母亲的指导下,家里的和面蒸馍成了父亲的专长,并且蒸的馍既膨胀又好吃;在母亲的指导下,父亲学会了酿醋。从各种配方的运用,到捂严增温的发酵,再到成品醋的淋出,他不但掌握了全部技术,还成了指导别人的能手;在母亲的指导下,父亲学会了纺线,尽管不是那种小型纺线车,但即使脚踏的大型纺线车,又有几个男人会用,可是父亲就会,而且纺得粗细均匀,又快又稳。尤其是下雨天,人人都闲着聊天打牌睡大觉,只有父亲,坐在纺线车上,专心致志地纺线线;在母亲的指导下,父亲学会了拉鞋底、做布鞋。只要一收工回家或吃完饭,父亲都会拿起鞋底拉上几针。晚上,一家人都睡觉了,只有他依然在油灯底下,陪着母亲干着拉鞋底或别的针线活……
正是父亲的这种没日没夜的里外操劳,让一家八九口人的吃穿用度有了保证,让全家人的正常生活得以维持,尽管这种保证是那样的捉襟见肘,入不敷出,维持又是那样的勉强和艰难,但总算让我们熬过了最困难的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并一点点地长大成人。
也正是父亲的这种没日没夜的里外操劳,他没有了自己的爱好和特长:不会打牌,不会喝酒,不爱看戏,不爱逛街,甚至连一句玩笑话都不会开。如果说学会的木匠手艺是他的爱好和特长的话,那也是为了养家糊口。木匠可以常常外出干活,挣的是高工分,吃的是客家饭。在粮食紧缺的年代,这是最给家里省粮的一门手艺,人人羡慕,个个想学。
然而,命运并没有因此而眷顾我的父亲,母亲的身体也并未因为他的日夜操劳有所好转,而是一天不如一天,隔三差五的需要请医服药,有时竟什么活也干不了,只能静养,直到在她四十九岁的那一年,突然离开了我们,离开了日子仍过得紧紧巴巴的贫困生活。
从此,我们家里塌了天,我的父亲丢了魂,家里没有了生机,父亲拼命的劳作。他知道,虽然两个哥哥都已成家立业,但还有弟弟和妹妹尚未成人,他们还需要他的呵护和抚养,需要他的这根顶梁柱。庆幸的是,那时的农村,已经实行了包产到户,父亲可以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多劳多得,摆脱贫穷。
慢慢地,家里的处境改变了,日子越过越好了。
慢慢地,弟弟和妹妹长大了,成了家,也生了子。
慢慢地,父亲老了,身材瘦小了,脸上的皱纹增多了。
但他依然不停地忙碌着,依然为了孩子们的小家操劳着,不是家里,就是地里,不是白天,就是晚上,只要有活干的地方,就是父亲的身影。他就像一个默默耕耘的老黄牛,生命不息,奉献不止。
有时我想,像父亲这样的老人在农村还很多很多,他们含辛茹苦的把孩子们抚养长大,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到了真干不动,需要休息的时候,又有哪一个能真的休息下来?还不是一如既往的辛勤劳作,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如果像我父亲这样,母亲早早离世,只剩他孤身一人的和儿女生活了近四十年,这又是多么的不容易!
这一点,城市和农村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城市,退休了,就真的是休息了,有吃用不完的退休金,有舒适安逸的晚年生活,如果有老伴仙逝而去,不出一年,新的老伴就会陪伴左右,共度晚年。可是,农村呢,只能靠儿女吃饭,靠儿女穿衣,别的一切的一切,只能靠他们自己。
这就是现实,一个目前无法改变的现实。
所以,每每想到这些,我就更加想我的父亲,心疼我的父亲,牵挂我的父亲,尽量抽更多的时间回家陪陪老人,敬敬孝心。
每次回家,我都要事先打电话告诉父亲,让他知道儿子的心早已飞到了家里,飞到了他的身边。
当我们一家人,一次次坐车拐进通往村子的小路上时,老远就看见父亲站在村口朝这边张望,急切的神情随着我们的出现而变得异常高兴,不是迎上来逗孩子几句,就是陪着我们默默地朝回走。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感到一种暖流涌遍全身,一句幸福的话语闪过脑海:有父亲真好。
这样的经历,这样的幸福,陪伴我度过了整整三十年。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经历,习惯了这样的幸福。
然而,随着父亲年龄的越来越大,身体的越来越瘦小,走路越来越不如从前,这样的经历和幸福,已经包含了太多的新内容。那就是心中的不忍和愧疚。尤其是前年的一次回家,由于中途有事,耽搁了预期的到家时间,害得父亲来回不停地从家里走出大门,又从大门走出村口,再从村口走到大路,整整一个上午,他就这么如此反复地进进出出,出出进进。要知道,这可是寒风凛冽的大冬天呀。当二哥带着埋怨的口气告诉我这些时,真的很后悔很后悔。后悔早没事,晚没事,回家途中偏有事,若不是有事,父亲怎么会来回出进好多次?后悔给家里打了电话,如果不打电话,父亲又怎么会在大冬天里挨冻担心一上午?
从此,每次回家,我再也不打电话了,我怕父亲的迎接和担心,更怕我的眼泪,在见到父亲的时候,会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但涌动在我心里的幸福和温暖,却一点没减。
二0一九年十二月十二日
(丹枫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