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韵今弹】舍其表,成其心(随笔) ————重读瞿秋白的《多余的话》
瞿秋白烈士在就义之前,曾在狱中写下了平生最后一篇文章——《多余的话》。
我第一次读《多余的话》的时候,虽然文革的高潮已过,但是非议瞿秋白烈士的余波尚未平息。
之前,我曾读过他的《赤都心史》《俄乡纪程》等成名之作,使我对这位才气横溢、投笔从戎的文弱书生肃然起敬:在文学事业上,甘拜他为师;在革命事业上,也愿拜他为师。
可是,当我读完他的《多余的话》的时候,我失望得几乎哭出声来。
我当时认为:《多余的话》非但是多余的话,而且是自我否定、有伤革命气节的话。
《多余的话》是他的自画像。写的是瞿秋白参加共产党、从事革命活动以及曾经当过党的领袖的心路历程。
他以自我否定的口吻,以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无情地解剖自己的灵魂。
他坦白自己走上革命道路的偶然和无奈,他写出他不感兴趣的政治与他钟爱的文学的冲突和痛苦,他揭露自己在革命斗争中色厉而心软的表里不一……
他说了一句最要命的话,原来这一切都是“历史的误会”,表面上,他是正经八本从事革命事业,实际上他是在政治舞台上逢场作戏……
行文中流露出的萎靡、疲惫、倦怠、一点也看不到一个革命者应有的气概和活力,作为一个共产党员,简直就是精神的颓废、斗志的迷失!
我当时认为《多余的话》,虽然不是变节投敌的自白书,但是对作者本人“毁誉”和“侮辱”的程度,远远地超过叛徒们的“自白书”。
几十年过去了,我看了太多的整容造型的人工美女,我早就讨厌刻意美化的伪造英雄。
在人生道路上饱经沧桑的我,再重读《多余的话》时,忽然脑洞大开,另有一番感慨。
同篇文章,同样内容、同样文字,却完全颠覆了我从前对这篇文章的误解,并对由此而发的侮辱性的评价,深感愧疚和遗憾,并且引发了我的“人同此心、情同此理”的共鸣!
读大学期间,我曾做过学生干部,政治活动与专业学习的冲突,红与专的矛盾,一直折磨着我。
我曾在政治报告会场上,偷偷地看压在红宝书底下的外语词典,我由此想到了,瞿秋白在一生中,饱受政治与文学争夺时间的折磨,是何等苦不堪言?
我曾在文革批斗会场上,对被批斗“黑帮分子”暗表同情,我由此想到了,瞿秋白在政治斗争中,承受色厉而心软的两重人格的谴责,又是何等痛苦不堪……
此刻,如醍醐灌顶,我茅塞顿开。觉得他写《多余的话》,事出有因,并非多余。
他不想欺世盗名,不想攫取自惭形秽的殊荣;他不想蒙蔽观众,让世人看到他的真人面目。
他洗去铅华,恢复素颜,他卸下戏装,现出真身……
他放弃尊严,返朴归真,他舍弃虚荣,成就其心……
他从容不迫,盘腿坐在草地上,饮弹就义。
秋白同志走了,走得那么安静,走得那么从容,走得那么潇洒,走得那么豪迈!
只有大彻大悟之人,才有如此视死如归的气度,才有这般不加文饰的质朴人生,才有这样虽死犹荣的高评!
秋白先师,真乃神人也!
[注释]
瞿秋白1899年1月29日出生在江苏常州,是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之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理论家和宣传家,是中国革命文学事业的奠基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