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老五(散文)
下雨天,邻居家小孩、两位兄长便会提上戳箕、虾筢去四处水沟、小河、秧田里面捉鱼。我也喜欢捉鱼,但又很不在行。
特别仰慕那些一眼便能看出玄机,伸手即可从水中摸出鱼儿、螃蟹、虾米的高手。老五便是这样一位曾无与二的摸鱼妙手。
老五是生产队队长邝大爷第五个儿子,和我是花小同班同学。大眼睛、大脑袋、大大咧咧、衣衫褴褛。与读书相反,老五对农趣可谓博见洽闻融会贯通。在他老子统领的三家村的地界上,水果蔬菜、同学脑袋、老虎屁股,凡百伸手即摸得着的,就没有他不敢去摸的。我曾亲眼目睹他在自家门口,“中沟”里面摸过一次鱼。
在领教老五出神入化的摸鱼功夫之前,无论去哪里,见上别人摸鱼,我便会迈不开步子。蹲下身一边在心里默记要领,一边提心吊胆替人操心。既担心鱼儿从他手心滑脱,又害怕摸出来的是尖尖长长的细花尾巴。
在哑巴堰、石灰桥野泳时,我便见过好几位,与老五旗鼓相当的摸鱼高手。见他们脚踩假水上半身浮出水面,直吸到两边脸颊鼓成鹅蛋方屏住呼吸;身体在原地上下蹿腾,片刻,双掌合十向前下方纵身一跃,一头扎了下去;后跟荡起一团细细的水花,水蛇一般上下扭动几下屁股,便潜入水中消声匿影。
凝望着一点点重新归复于了平静的水面,心口渐渐提上了嗓子眼。很久很久以后,在水的另一方,哗啦一下他蹿出水面;犹如一只被人强摁下水的皮球倏忽被松开双手,高举一条欢蹦乱跳的鱼儿眉花眼笑洋洋得意!那时我便对出神入化的摸鱼功夫,更是痴迷到了神魂颠倒的境地。
之前,对待老五我更多是倾向于敷衍。毕竟他老子和我母亲,在学校一路之隔的生产队队部一块儿上班,他家和我家也算得上通家之好。偶尔还会随他老子去家里玩儿、被老娘拽去家里盛情款待。可课堂上他真是让我多少有些难堪。总不至于为了两家关系司空不视涂,处处让老师为难吧。(那时我是班长兼大队长)
邝家二哥复员不久的一天中午(七六年前后),被她母亲强留家里吃过面条过后,死活要让他送我回家。
沿着中沟沟坎,我俩说说笑笑往前走。他忽而停下身,勾下脑袋向水面打探一番;忽而又捡起石块儿砸向水面;忽而又飞身扯、踹路边的野花、野草。
到一处水草他突然停下步子,双手撑上膝盖,一眨不眨盯住水草。就像一只敏锐的猫猛然捕捉到了,一股从猎物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反身向下游方向冲了过去。
看见不该看的东西,还是魔怔了?
在几米开外一处缺口他猛然一个急停,迅速挽上衣袖、裤腿,蹬脱凉鞋,转身拽住野草蹿下了水。蹑手蹑脚朝着几米开外,毫无防备的“猎物”发动起致命一击。鬼使神差一般,居然我在岸上也学着他的样子,摸去了他去的方向。
“到底--”
“嘘。”他头也不回一个指头摆了摆。他会不会是老毛病犯了?
老五就是这样,装神扮鬼的功夫到了出凡入圣。明知大白天不可能闹鬼,经他面红面绿一闹腾,你还不得不随着他惊惶失措往一边奔。
“老子解手,你跟到跑啥子跑?”
“我就不兴解手!怪头怪脑的。”
风平浪静的课堂,一忽儿被他搞得哄堂大笑,一忽儿又整得风声鹤唳;一忽儿揎拳捋袖大动干戈,一忽儿又眉飞色舞称兄道弟。起身面红耳赤答非所问,坐下风声乍起不得安宁。掏书出来,突兀跳眼前一只癞蛤,放书进去哪里又钻出来一条鳝鱼。四十五分钟一堂的课程,一忽儿灰头土脸哭爹喊娘,一忽儿手舞足蹈捧腹大笑。天上地下,水深火热!唉,到底是课堂,还是市井?莘莘学子个个被弄得五迷三道成何体统!
可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分明又不像在装神扮鬼。难道他真中了邪?心口猛然紧了一下。
“老五?”
“嘘。”他依旧神神叨叨打断了我。
到底是撇开他撒腿开飚,还是……一时心乱如麻拿不定主意。况且来无影去无踪的鬼真瞧上了谁,还有谁的活路?大白天的,自己吓自己!
呵呵。真是自己吓自己吗?
在距离水草几十公分的地方,他手脚放得更轻,张开双臂轻轻插入水中,下巴、胸口贴着水面,双手由两端向中央许许靠齐,触碰到草尖一刹,双掌忽地合拢在一起。真捉住了它?
咔嚓!时间凝固!
一小会儿,一股清流捅破甯宓的空气划过脸庞,长长松了一口气。他面露得意之色,一甩,一条欢蹦乱跳的泥鳅便呈现在了我的眼前。嘿!我就说嘛!
像是突兀来了兴致,他索性不爱上岸,顺着水沟往上游一路摸去。忽而一条菜板鱼、忽而一只小虾米、忽而一个螺丝、一个……
“呵,逮了个大东西!”他两手在水下倒来倒去许久,方才擒稳住了哪里的样子,咦咦咦咦笑闹着往外拽,出水一刹我弹了出去,“蛇--蛇--蛇啊!蛇啊!”
“水蛇,不晓得怕啥子怕。”接着身后再传来“啪”的一声。呵呵,水蛇,又不是水鬼,怕它个卵。
“唉,你不是不怕得嘛。”回头他正狼狈不堪从水里站起身,咧着嘴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滑逑了!呵呵。”
“噗呲,哈哈哈哈……”
“滑倒了,”以为我訾笑他,不爽地翻了一个白眼,侧脸眄视着我挤出一丝讪笑,“我会怕蛇?哼!”
摸鱼,经他这一出,感觉和摸鬼没太大区别。
如果平常和他关系不是很和谐,见他一动不动侧身站那里冲你坏坏一笑,你便撒腿开飚。哪怕慢上一步他都极有可能,把它端端正正扔你脑袋上面。他就有那他本事。而且他像天生就知道,哪里的哪个它随便捉随便摸一样。
他才不会在乎谁带上帮凶,哭哭啼啼向他娘老子告黑状。反正老师天天去窑坝子找他队长老子,说有人检举他老是往老师讲桌,和女同学课桌窟窿里面塞东西。再多一条也不至于把头给人剁了。挨打对他说是家常便饭,哪年前在课堂就打出来抗体。如果农业大学允许十三四岁天才进去深造,他们早齐心合力把他保送去了那里。
我曾经学他模样下水摸鱼,就包括屁股翘作风骚姿态都一模一样,可摸出来的除了水就是草,除了草还有泥。好不容易摸到一个冷冰冰有些像鱼的家伙,心里七上八下委实又没有胆量向下继续。它一扭,冷冰冰又变作了滑溜溜!心一紧,毛发倒竖往岸边冲去,哎呀,妈呀,我摸到它哪!它哪!噗通,一条几两重的金鲤高高跃出又飞身砸进了水面!摸鱼,还是留给雄心豹子胆的邝家老五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