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养老(微型小说)
那年,他八十七岁。生活把这个老人变成了一条“比目鱼”。
孤独吗?他不孤独。他的老伴也时常回来,拖地做饭还洗衣服。末了,还陪他家长里短。
这时,他觉得非常快活。人吗,快活起来的时候思想就比较灵光,于是,他就想起来她应该是不在了。待要询问时,她就又是挂在墙上的那框遗相啦。
那时,也有女人来,她,拖地做饭洗衣服,末了也家长里短。而他却不同她家长里短,因为,他不认识她。她,更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她。
某天,那个似曾相识的男子又来了。他是来批评他的,他说,人家干得好好的,您干嘛将人赶走?
闻言,他就发脾气。他问他,娘的,你是谁?敢跑到我屋里吆喝!
那男子抓住自己一顶花白头发,无奈地瞄着他,嘴唇在抖。接着,他又平声静气的对他说,怎么办呢?让您跟我住,您看不惯这个瞧不起那个。送您去养老院,又把人家地皮子翻到天上,嘿,您让我咋办?
他当然听不得他唉声叹气,最后只送给他一个字,滚!
男子灰溜溜地滚了,出门时,还被门框儿撞了个大血包。
他笑了。笑完就对墙上的她说,瞧见么,我让他们都滚了,你不滚,我认识你。
这时,他发现她亦笑哩。
不几日,那个似曾相识的他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年青漂亮的她。他俩亲亲热热,有说有笑,瞧着就不是什么正经关系。
活到八十七,他一生反感的就是这。却好,不正经却正经到这儿来了。于是,他就怒不可遏,挥起手杖就动了手。
似曾相识跑掉了。青春美丽没走,既使她的头顶和手臂都挨了杖击。
嗬,她还在笑。她一笑,倒把他笑傻住了。
默了许久,他问她,他都滚了,你为何不滚?
她却不答,只是莞尔一笑。
他刚才打人费了气力,只好慢慢回身坐靠在了竹躺椅上。他瞅着她,瞅她会干啥?
拖地做饭洗衣服。又是老一套。
她没跟他家常里短,只是站在桌旁看着他吃饭。
好吃。比那个赶走的做得强多啦!他瞄了一眼墙上的她,笑道,比你还是差一点。说完,便将嘴巴埋进饭碗里。
青春美丽收拾完碗筷,泡了一杯清茶放在他面前。
他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这才抬眼问她,你叫啥?
青春美丽想了一下,很快答道,我叫安娜。
安娜?这个名字太洋,我给重起一个,什么呢?呵,你就叫阿芳吧!
安娜就笑,那我就叫阿芳吧!
阿芳?阿芳好。他在自言自语。
阿芳确实好,可到明天,说不定就一会儿,他就彻底的忘记了。因为,他是比目鱼。
果然,他一觉醒来,立刻被面前这个姑娘吓着。他喝问道,你是谁!
由于用力过猛,他将本应送进厕所的东西拉在了裤子里。
我是阿芳呀!她说,您失禁啦!
他恼羞成怒。你不吓我,我能失禁么?
阿芳找来衣服想替他换。他死活不肯,还将她推到一边。
阿芳似乎生气了,她把衣服搁在床上,返身走出房去。对他来说,手永远是没有腿长的,既便手能够着屁股,要想把裤子褪过足尖,只怕比登天还难。
由于他的固执和急燥,“受灾面积”不断在扩大。
阿芳再也不能由着他了。她“扑”上去快捷地脱光了他,然后抱起就往卫生间跑。
那时,他的表情和动作极像一个遭遇暴强的少女,挣扎,反抗,揪她的头发。
但,这都无济于事。
阿芳弄干净了他,把他安顿在沙发上后,自顾去卫生间洗那些浊物。
他,似乎没有忘记刚才的“羞辱”,慢慢的走到阿芳的身后,使劲在她的肩背上敲了几杖。
于是,就听见她哭了。哭了,手上却没停。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是个畜生。
后来,他对着墙上的她发誓:再也不那么对待阿芳啦!
那么,他就看见她点头笑了。
从那以后,他从心底接受了阿芳。接受了她的“暴强”,接受了她的敲打按摩,也接受了她给自己起的名字一一阿呆。
于是乎,阿呆又记住了一个人,她就是阿芳。
一日,阿芳笑着对阿呆说,陪我去买菜吧!
阿呆喜不自禁,孩子似地。
阿芳款着阿呆慢慢地走在街上,阿呆觉得阳光春风都是自己的。街上的人亲热地跟他打招呼,既使他是比目鱼,也装着不是比目鱼似地回应人家。
那时就有人说,他的病好啦!
怎能不好?他养了个有钱又孝顺的儿子,能不好?
在肉摊哪,几个混混在欺负摊主。阿呆就喝道:不允!打!
混混就骂,谁个不要命?哦,老……
他们是准备骂老东西少管闲事的。然而,就看见了阿芳。看见了阿芳,他们的脸都吓白了。
其实,阿芳那时还在笑,她学着阿呆的口吻说,滚!
几个人就真的就滚啦。
那天,阿呆很激动,回家的时候,他又给阿芳找麻烦了。
翌日,似曾相识又来了。依旧是与阿芳有说有笑,亲亲热热。
当着阿芳的面,阿呆不敢让他滚,心里却不爽,脸上一条黑线。
似曾相识说,他又生气了。
阿芳就笑,咱俩说话没理会他呗,他呀,像个孩子。
似曾相识亦笑。就说,好。有你在,我就放心啦!说完就要走。
阿芳出门送他。
阿呆以为她要跟去,便可怜道,阿芳……
阿芳就笑,你回,我不走。
阿呆也就放心了。
冬日。阿芳上街去了。
家里。阿呆思想着她于飞雪中奔忙,便想烧一口开水让她暖和身子。
开了煤灶,却久不见火苗,便想去找个打火机。客厅,电视里正演着热闹的节目,阿呆握着打火机却看了进去……
许久,阿芳回来了。突然,她皱起了眉。
阿呆瞅着阿芳就笑,想要给你烧开水哩。说着,便将手里的打火机一拔一拔。
阿芳立时惊呼道,别!别!
声过人到。她飞身抓过泡在木盆中未洗的棉被,合身扑到阿呆身上。
“嘣”,一层火浪将他们推出窗墙,阿芳在空中翻转着,她把自己放在了阿呆的身下,烈火燃烧着她,她就像一只太阳鸟。
阿呆终于醒来,他看见了眼前的阿芳。此时的阿芳,已然烧得面目全非,还有一只手臂摔断在雪地上,截断处,有无数根黑红导线在“吱吱”放着蓝光。
阿呆当然不认识了阿芳。他对她说,你好丑哟!
说完,他又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