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守】锡制的小酒壶(散文)
休息日。趁阳光正好,搬一把小木椅,坐在储物间的隔板前,整理杂物。“啪啦”一声,一个被多层塑料袋包着的物件滚落出来。打开层层外包装,原来是一套过时的老式酒盅。
望着酒盅,与之配套的酒壶呢?往事如烟,袅袅回旋,在记忆的最深处,一把亮晶晶的小酒壶渐渐地清晰。
感恩这种不期而至的美好。小酒壶似沾满酒的香醇,在脑海深处,窖藏多年后,无比醇香缓缓释放出来。
那把小酒壶是锡制的。酒壶有一扎来高,圆形底越向上越细,壶口下方缩进去,壶口张开成漏斗型。古香古色,带着岁月摩擦的痕迹。如今,再也寻不到这老掉牙的酒壶了。
与酒壶相处的岁月,是香甜的。小酒壶与父亲形影不离,有父亲的地方,就有小酒壶。那时候,我与母亲住在乡下,父亲在六十里外的地方上班。父亲上班,只有周末休一天。周六晚上,下班的父亲便骑了他那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赶往乡下,在周日的晚上再返回工作地。无论是春夏秋冬,刮风下雨,父亲一直这样坚持。
周末是我最盼望的时刻。每次周日要到了,母亲会趁着集日多买点菜,等父亲归来。若当地没有集日,母亲就会走三里或者五里到附近的村子赶集买菜。
周六的傍晚,太阳的余晖一点点散去,父亲的自行车响着铃铛,进来胡同。在铃声由远而近时,家门早已打开,我飞奔过去,扑向父亲。父亲一手搂着我,一手推着自行车。紧接着,母亲便会从压水井里打一盆清水放在井旁,等着放好自行车的父亲洗去尘土与疲惫。
父亲洗过脸,把我拉到面前:“让爸爸瞧瞧,我家小妮子又长大了。”
父亲抱着我,高高举起。放下后,就领着我在院子里转转。看看柴火垛是否该添加柴草,看看猪圈里的小猪是不是长大一些,需不需要填土垫圈,春夏之交,院角落里的香椿树是否修剪一下?
在我们爷俩兜兜转转的同时,母亲已经开始忙碌,灶堂的火噼噼啪啪地舔着锅底,不一会儿,菜香弥漫开来。
“小妮子快来,准备和爸爸吃饭啰!”
第一个菜出锅,就会唤我进去。我先在风箱旁的长条桌边上摆好板凳,然后在桌上摆好父亲的一盏酒杯、一只小酒壶。此时,墙窝里的油灯,吱吱地燃着,像哼着幸福的小曲。落座后父亲的身子挡住了光,有时候我的小身形在地上会露出半拉,有时候一点也没有,父亲一只手揽住我,一只手比划着什么。印象里,地上的小兔子总在动,一会儿是爪子,一会儿是耳朵。我像墙窝里的小油灯,被逗乐得一脸灿烂地笑,咯咯……昏暗的屋子里充满笑声。
父亲与母亲会在吃饭的空间,聊一聊这周新发生的事情。而我,会因为想吃菜,我就端起酒壶给他斟酒,父亲用大手护住酒杯,满着呢!满着呢!父亲做出故意不理我的茬的样子,一个劲与母亲交谈,母亲嗔怪,你啊,咋不知道小妮子的心思啊!
父亲借机呵呵呵乐,我就是逗她呢。
母亲放慢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们爷俩,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虽然聚少离多,却是令人难以忘怀的,快乐的。
小酒壶载满一家人的快乐。
当然,小酒壶带来的快乐不止是我们一家人的,它还是父亲联系朋友的纽带。
瓷海碗装满热热的水,锡制小酒壶随着受热散出的酒香氤氲开来,酒也温了,父亲与老友们提壶把盏布菜吃肴,他们把酒言欢,小酒壶一次次倒空,一次次添满,在空与满之间幻化成温热的风,传递着真挚的友情。
我的目光静静地盯住小酒壶,按捺心中要去斟酒的欲望。母亲早已把几样菜留在一个碗中,把我领到别间。还不许我声张,悄悄地吃饱,再放我出去玩。但我记挂着小酒壶,总抽冷围着桌子转,叔叔伯伯就招呼我上桌吃菜,父亲拦下,不能坏了规矩。
我小脸涨红,急吼吼地嚷嚷:“我不吃菜,我要倒酒,我是要为爸爸倒酒。”
大人们先是一怔,继而乐了。你一句,我一句,允了我的请求,我就颠颠地端着酒壶在父亲的示意下开始倒酒。
没几年光景,父亲的单位允许他带家属,我们要离开生活了六七年的村子。
送行酒席间,那把锡制酒壶被父亲送给好友刘伯伯。一听到酒壶被送出,我还紧紧抱着它好一阵子,仿若多年喜爱的宠物被抢走一般。刘伯伯见那场景,于是再三推辞。父亲抱住眼泪汪汪的我,细语安慰。我们在这里住了多年,你刘伯伯一家对你们娘俩帮助很多,还记得你那次半夜闹病,是刘伯伯和刘伯母帮着把你送到医院,抢回你的小命啊。一把酒壶留个纪念,等你长大有出息了,要送刘伯伯更好的酒壶呢!
后来,父亲有了好多把酒壶。我也已不再热衷给父亲斟酒蹭菜,后来的那些酒壶无论多么精致华贵,父亲总是淡淡的,他每每端起酒杯,仍就会念叨那把锡制小酒壶,也会与母亲讨论在乡下的人和事。刘伯伯们的善良朴实真诚,更会津津乐道地复述我小时候淘气的故事,一遍一遍不厌其烦。于是这套酒杯在父母亲离世后被我珍藏起来,留做纪念。
回想当年那只锡制的小酒壶,它留有父亲那双大手的汗香味,它承载着亲情和友情。小酒壶给寂寥的岁月平添了许多快乐。
充满快乐与希望的锡制小酒壶,留在记忆深处,历久弥新。那把锡制小酒壶存在记忆里。那些悲欣往事却幻化成记忆的酒,在时光的窖藏中,越陈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