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小山村，二叔一家就生活在这里。
　　 春夏时节，天日明显放长。傍晚六点多，白里透红的晚霞，还高高地挂在天边。
　　 二叔从地头回家，想换个农具，再去田间干活。当他的一只脚踏进低矮的小屋时，二叔急急地放下扛在肩膀上锄头，重重地敲击在地上。他恶狠狠地冲着爬在小桌子上写作业两个孩子说：“天色还是大亮，怎么就打开了灯？！”两个孩子大气不敢喘一下，立马搬出小桌子坐到门外，继续写作业。
　　 用二叔的话说，这叫借光。
　　 自从装上了电灯，那灯就成了二叔的心病。因为，开灯是要付电费的。为了这灯，两个孩子不知挨了多少骂。二婶也不例外。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开灯的。
　　 二叔的节俭，外人是不知道的。原先用煤油灯的时候，光线虽暗淡些，两个孩子是在家里写作业的。村里装上了电灯，两个孩子跳着叫着：“亮了，亮了。”尽管那挂着的只是一只十五瓦的白炽灯。
　　 二叔天生的节俭，两个孩子满心欢喜成了灰，“光明”并没有到来。二叔那骂人的样子，两个孩子虽已习惯，但也是怕的。后来，两个孩子慢慢养成了在门外写作业的习惯。偶遇雨天，家里实在看不见而开了灯，两个孩子似哨兵一样，换班站岗，轮换着写作业。远远看见二叔回来，就得把灯关了。那灯光，是万万不可让二叔看见的。只是一个月下来的电费，二叔是知道的，也逃脱不了二叔的骂。
　　 一辈子生活在山里，电灯是二叔心中最奢侈的享受了。只是想起电费，二叔心里就想骂人。
　　 二叔在这片黑土地上慢慢老去。
　　 病重期间的二叔，静静地躺在床上，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快要离开人世。二婶和一双儿女守候在床边，灯是开着的。二叔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一双木讷无神的眼睛，似闭，似睁。
　　 二婶坐在二叔身边，感觉到二叔放在外床沿的一只手，似乎在动弹。二婶觉得二叔有话要说，随即叫来儿女，对他们说：“你爸好像有话要说。”
　　 三个人守候着，等着二叔开口。
　　 真的，二叔的嘴在动，能发出一点点声音，声音轻，而且很短。一个字，或是两个字。二婶自己的耳朵几乎与二叔的嘴都快碰到了，想着能听到些什么。二叔的嘴在动，手也在动。二婶没听出二叔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二叔的手为什么要动。
　　 屋内是安静的，二叔的声音是微弱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站在一旁的儿女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电灯，肯定是电灯。”此时的二婶，这才意识到，对着二叔的耳朵说：“电灯，是不是电灯？”二叔肯定是听见“电灯”两个字的，把脸侧向了床外沿的一边。
　　 二婶站起来，走过去，关了那一只只有十五瓦的电灯。
　　 当二婶回到二叔的床边时，二叔已经闭上了双眼。这一次，永远闭上了。因为，那一只灯已经关了。
　　 灯灭了，人走了。一下子没有了光线，屋内安静得吓人。只是，对于屋内的三个人来说，这灯，是开，还是不开，也许是最犯愁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