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走进派出所时，那个年轻民警和另一个民警正在询问罗志信。罗志信说：“儿子拿老子的钱这也叫盗窃？我爸老糊涂了，你们总没有吧！”
　　 那个民警问：“原来那一万三去哪儿了？”
　　 罗志信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这个属于个人隐私，无可奉告！”
　　 “不说是吧？那你先去拘留所想几天，啥时候想好了，吱一声。”
　　 “我说，我说，那一万三，我输给李大刚他们几个了。”
　　 等着两个民警询问完，他才被那位民警叫进办公室。民警招呼他坐下，倒了一杯开水说：“钱你老板不要了，要我们送还罗老汉，说算你已经还了，但你必须向她父亲道个歉，这是她留给你的地址。”
　　 他问：“就这么简单？”
　　 “是呀，她可以不要你还的钱，却不会拒绝你的真诚。”
　　 她父亲不是去世了吗？他迟疑了一秒钟，伸手接过了尹鸿源留给她的纸条：西山公墓，C区三十七排二十六座，尹兆麟。
　　 走出派出所，已临近中午，去西山要坐一个钟头的公交，不如先把辞职报告交过去，下午再去。这样想过，他拦了一辆的，直接去了公司。下了出租车，他犹豫了。这时候进公司，不是自找尴尬吗？于是，他去了公司不远的一个小游园。
　　 几个月来，他天天从游园旁走过，却从未进过，但他知道那是老年人的天地。游园是开放式的，没有院墙，连栅栏也没有。他从一片雪松间的鹅卵石小路走进去，里面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草坪，一群老爷爷老奶奶正在收拾行装，那些长枪剑戟靠在旁边的香樟树上或直接放在身边的地上，显然是刚刚打完太极拳准备回家做午饭或接孙子了。旁边还有几个跳扇子舞的老太太跳得正来劲，粉红色的扇子舞得欢快，如一群彩蝶在翩翩起舞。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此刻，母亲一定还在地里劳作着，这个季节，该是锄麦子的时候。母亲是个勤劳的农村妇女，父亲去世后，更加勤劳，地里的庄稼种得一点也不比那些老把式差。他工作后，每次给母亲打钱，都要叮嘱母亲不要太劳累，母亲嘴上应着，却也不愿闲着。想到母亲，自然就想到了父亲，他若还活着，进城来生活，也该跟这些老人们一样悠闲快乐了。可父亲去了，即使没去，也不会跟他到这个城市来生活。但尹鸿源的父亲不一样，他属于这个城市，如果活着，一定会加入在这些老人的行列，快乐地安度晚年。
　　 老人们陆陆续续离开，整个游园一下子被掏空了一般，突然寂静了，只有那些永远不知疲倦的小鸟们叽叽喳喳热闹着。本想来游园轻松一下，结果却陷入一种深深的自责之中，他一个人坐在路边的条凳上，望着不远处一棵几乎落净了叶子的乌桕树。树上仅剩的几片叶子，紫红紫红的，在淡黄的阳光里有些惹眼，他却只注意了那一树洁白的籽粒，仿佛一簇闪烁的星星，给人一种恍若梦境的感觉。自己是在梦中吗？他知道自己没有做梦，此刻，连入睡都不可能，更别说做梦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下班时间，现在过去正是当口，人们差不多都去了食堂。
　　 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料，他还是碰到了几个人，但大家还像平日一样跟他打招呼，没有异样的目光，也没有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当然指点了他也不可能看见。他径直去了尹鸿源的办公室。他轻轻地叩了叩门，不见动静，推了推，也不见开，知道尹鸿源已经去了食堂，便掏出辞职信从门缝塞了进去。
　　 尽管还有深深的自责在心上压着，他还是顿觉轻松许多。怎么会这样呢？难道心里不光存在着父亲带给自己愧疚？他不愿往下多想，也不敢往下多想，做贼一样赶忙逃离了公司。
　　 他是下午三点多钟到达西山公墓的。西山说是山，其实就是一片丘陵，光秃秃的，一片荒芜；只有公墓这一片郁郁葱葱，那是一些松柏和香樟女贞之类的常青树。有尹鸿源给的纸条，他按图索骥，很快便找到了尹老先生的墓地。来之前，他按城里的风俗，买了一束鲜花，又按老家流西河的风俗，买了果品酒肉等供品，还买了十沓一千元面值的冥币。他把鲜花和供品敬献在老人的墓碑前，将酒浇洒在墓前的地上，然后单腿跪下开始焚烧冥币，一边烧一边说：“尹老先生，我代表我们一家人来给你道歉了，那年，我爹为了我能上大学，偷走了你给女儿准备的学费，害得你离开人世，女儿也没能上成大学，这笔债，我就是还一辈子也无法还清……”
　　 “还不清，你哪儿都别想去，就在这儿还一辈子！”一个声音从身后传出来，同时从他的头顶伸下一张纸，不待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张纸已落在冥币燃烧的火苗上，顷刻之间，纸角由白变黄变黑，继而反卷着燃烧起来。
　　 几只黑蝴蝶翩翩地飞起来，又翩翩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