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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八一】棒打不散(小说)


作者:李叔德 布衣,235.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686发表时间:2020-01-19 17:00:04

【八一】棒打不散(小说)
   凌一龙新婚前夜,钻进卧室抱住枕头嚎啕痛哭,来宾家人莫不惊诧迷惑。
   爹去劝解,他说:“我对不起爹。”
   妈去劝解,他说:“我对不起妈。”
   亲朋好友上去劝解,他说:“我对不起亲朋好友。“这愈发奇了。
   凌一龙三个月前借款拉债集资一万两千元,买了一台二货190拖拉机在乡间跑运输。贩藕运谷,拉砖拖石,生意颇为兴隆。他不摆架子,随叫随到;不计吃喝,准时开车;有款付款,无款记帐;行车平稳,运货安全。乡亲们交口称赞,乡政府将他列入表彰名单,团支部也正积极争取他入团。他赚的钱立刻还债,毫不拖欠。
   “你有啥对不起我们的?”他爹问。
   一龙只是“呜呜”哭。那粗喉咙里连续发出嘶哑的呻吟,表明他有无穷的悲哀。
   糟糕糟糕。凌一龙第二天要以新郎的身份,披红挂彩,在众多陪伴簇拥下,前往龚家迎亲。若是今夜整宿哭泣,弄得声嘶音哑,肿眼泡腮,第二天如何能露面?露面以后,龚家那头的丈人丈母作何感想?自古只听说新娘哭嫁,哪听说新郎哭娶?嫩藕一般的新娘子在娘屋哭,是孝顺,是对父母的侬恋,是对逝去的少女时代的惋惜。到婆屋来后则应该笑,这笑也是孝顺,是贞洁,是对公婆的温顺,是对丈夫的热爱。可是照一龙这么大张旗鼓地哇哇哭下去,那头新娘子来了也只好哭。两处哭成一处,喜事岂不像个丧事?欢欢乐乐的事岂不变成了悲悲切切的事?
   爹、妈、舅、姨、众多长辈进进出出,唉声叹气,束手无策。谁拿上述道理劝他,他便越发哭得凶猛。做新郎官的人,骂又不便骂,打又不好打。何况凌家素来娇惯娃儿们,单听他们大名,就晓得不是等闲之辈。一龙爹爹说了,家有一龙一虎一凤并不满足,再生儿子名一彪,再生女儿名一鸾。幸得一九七〇年以后,国家计划生育抓得紧了,并且这龙、虎、凤也的确难得伺候,爹妈精力不济,才将彪、鸾作罢。
   还是小舅灵活,说:“兄弟一块儿和气亲热,或可晓得底细。把一虎唤回来劝劝他哥吧。”
   当下便叫个腿长的娃儿去唤。
   一虎在大队民办小学任课,闻讯后摇摇头:“我有啥办法?”拔脚朝家走。
   这时已到半夜。月明中天,树影朦胧。一虎还未进门,便见瞧热闹的娃儿挤得密密匝匝。他扬臂挥掌劈开一条道儿,径直钻进哥哥房间。
   一龙虽已止住了嚎啕,却仍在呜咽低泣。老头儿一旁忧心忡忡说:“三餐颗粒不进,明儿怎么撑得住?”
   一虎说:“爹,您出去一下。”
   闩上门,内屋只剩哥儿俩。
   半晌,一虎说:“还哭什么?迟了。”
   “不迟!”一龙捶打着床梁,“我不能哪!”
   “迟了。”一虎说。
   一龙从床上抬起迷蒙泪眼,怔怔地一言不发,抽出纸烟,胡乱噙在嘴里。
   兄弟俩相差三岁,一个二十二,一个十九。一龙果真像龙,腰细身长,浓眉方脸,仪表轩昂,不同凡俗。一虎却有些名不符实,比哥哥矮一大截,且又眼小鼻尖,其貌不扬。但只要一开口说话,一行动做事,就显出弟弟的果断明智、稳重自信竟居于哥哥之上。
   “那怎么办?”一龙六神无主。
   “结婚!”
   一龙“噗”地掐断烟头,从床上慢慢坐起。
   一虎陪哥哥洗脸换衣,喝酒吃饭。一块儿到新修的车库溜达,又商量如何再搞两百公斤柴油指标。一龙渐渐恢复了常态,没事人一般,几个老俵试着跟他开开玩笑,说些有关新娘子的暗喻隐指,他只勉强笑笑,并不恼。
   第二天大清早,三辆崭新鲜亮的拖拉机一字儿长蛇阵摆开,满载欢蹦活跳的大人娃娃,突突突地驶上长堤,到邻队迎亲。每辆车的头面上都扎着朵桌面大的红花,艳艳的映得人眼花缭乱。太阳出来,满江泛金闪银。凌一龙由他兄弟陪着,坐在第一辆自个儿的车上。先是他来亲自驾驶,旁人不干,说他今儿是新郎官,别弄脏了手脚;后来众人议论让新郎官亲自驾驶倒也蛮有意义,一龙却又改变了主意,静静地缩在车厢里抽烟。
   从小路到新娘家不远,穿过几块稻田便是。为着气派排场,显显开车的优势,车队才故意上坝兜圈儿的。未到之前刹那间锣鼓齐鸣,鞭炮轰响,刺鼻的硝烟味儿漫过堤波,跟田地里植物的清香混合飘荡,向平展展的四野逸散。
   迎亲队伍,除新郎官外,还须有位能说会道善于辞令的主迎。主迎既是男家嫡系亲人,又是村里颇有名望地位者。如此,女方才肯顺顺当当送出新娘。主迎人选不当,致使迎亲队伍在女家搁浅,饭也没得吃,茶也没得喝,夕阳西下还迎不回新娘的事情,在江汉平原一带,并不少见。这一龙新娘的主迎,众人磋商叫一虎来当。他是教书先生,最讲究文明礼貌的。
   不料离新娘家半里路远,一虎跟哥哥打个招呼,翻身跳下彩车:“我九点一刻有课。”
   众人齐声叫嚷挽留,几个小伙要下车追赶。
   一龙并不着急:“人家上课是正经事。追什么?”
  
   二
   学校在几块大田中间,伸出几条田埂跟道路相连。它原本也是块普通的田,定为校址后,先铺了操场,再盖了教室,第二年四周长出几排绿叶婆娑的杨树,便显出与众不同的面目。
   凌一虎连蹦带跑,气喘吁吁赶来,仍迟到了十几分钟。
   老远在田埂上听到自己班教室里传出响亮的歌声“昏睡百年,国人皆已醒……”才稍稍放下心。三年级的娃儿,正值会顽皮的年龄;老师不在,他们啥乱子都敢闯的。
   一个年轻的女教师用清亮圆润的嗓音教唱。学生们争先恐后,迫不及待抢乱了节拍,女教师只好重来一遍。见班主任赶到,示意暂停。
   “张老师,谢谢啦。”一虎擦在额头上的汗。
   “听说你哥哥今天佳期,怕你万一抽不出身。”
   “你班上呢?”
   “我布置了数学习题。”
   “那好,你干脆把音乐课教完。我替你上数学。”
   两个年轻人含笑点点头,分头走进教室。
   学校实行的是包班制。一个班的语文、数学、音乐、体育、图画全由一个老师教。凌一虎能画几笔,能蹦蹦跳跳跟学生娃儿们耍,唯独音乐课不能胜任。声带薄弱,乐感又差,出口便黄腔走调,所以只好常常跟张老师调课。凌一虎的班,语文、数学统考,都是全乡第一名,张老师也乐意调。
   乡里文教干事说,凌一虎天生是棵大学生苗子,可惜给荒芜了。凌一虎在乡立初级中学读书,全县统考,连年总成绩都进入了前十名。上县城读高中,因为重读生多,学校住不下,寄宿在一个远房亲戚家。那亲戚家也有个高中生,正好一块儿攻读。一虎爹妈为求儿子有个安身之地,糯米猪肉络绎提去,蔬菜瓜果更是不断。初时倒也和谐,有次为了一份复习资料的归属,两个学生争执起来,那家的高中生气昂昂说:“我妈说过,你来我家是陪读,增加我的竞争感。你个乡巴佬,考得取大学很好,考不取也没啥,回去种田挖土,有活儿干;我不同,我将来是非考取不可,非得做研究生做博士不可。你跟我争什么?”
   凌一虎不吭不响,站起身,哗啦呼噜掀翻了写字台,也不理那高中生叫嚷詈骂,卷起行李挟在肋下“咚咚”跑出门。在街上碰到那家亲戚夫妇俩,谎说家有急事得赶紧回去。那夫妇俩见他神色不对,生拽硬拖,连哄带劝,也没把他留住。
   会唱歌的张老师来校不久,就听到他的这段经历,当即发表看法:“凌老师,你为了那一句话,把上大学的机会白白错过了,真是因小失大。”
   凌一虎说:“悔也迟了,那时我还很幼稚。现在有人说出厉害十倍的话,我也不会恼。”
   张老师说:“不过,听说你在复习功课准备考教育学院函授班?”
   “嗯。”
   “那你一定能考取。”
   “千万别说一定。主要的是考,不是考不考得取。”
   “考,不就是为了考取吗?”张老师撅起小嘴很可爱地反驳,“那么你对这事不是很认真。”
   “嗯。不是很认真,但也不是不认真。很认真和不认真都不好。”
   “那是为什么?”张老师瞪起一双大眼。
   “比如说报函授班。不认真,马马虎虎复习,马马虎虎考试,当然是错的,也没啥结果。”
   “很认真呢?”张老师听得很认真。
   “很认真,把考上函授班当作非达到不可的目标。若考不取则无颜见江东父老之类,我也觉得大可不必。总之,自己不要把自己的路限制得太窄。我读了篇小说,讲五个农村姑娘上吊自杀,就是太认真的缘故。”
   “那么你因别人一句话赌气退学——”
   “也是太认真了。张老师,你的看法呢?”
   张老师“嗤”地一笑:“蛮有意思的。”
   张老师对凌一虎的论点虽然不置可否,但很愿意跟他接近。年轻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生活上的难题,张老师的难题是:“凌老师,我爹是大队支书,人家议论我来当老师是我爹的缘故。其实,我是凭本领考来的。为了我教书,还叫我爹辞职不成?”
   凌一虎说:“妙极了。这事也不可太认真,只管专心做老师教出好学生。教出好学生也不是为了堵这种议论。”
   有了几次谈话基础,以后包班调课,凌一虎当然首先找张老师。
   这天课上完,凌一虎提出邀请:“张老师,上我家玩玩吧。今天新嫂子进门,年轻人很多闹洞房,是挺热闹的。”
   张老师歪着头,眼睛扑眨扑眨:“恐怕,我还得认真考虑考虑。这事只能很认真,不能不认真。”
   “哪来时间?都五点半了。”
   正说着,田埂上跑来一个老头儿。
   凌一虎细瞅去,原来是父亲。
   他迎上去喊了声“爹”,扭头却不见了张老师。
   “一虎,快回去。”
   “我晓得。”一虎怏怏的,“还有整夜的闹,慌什么?”
   “唉。不是一龙,是一凤的事。”
   “一凤,她有啥事?”
   老头儿说不清楚,只把儿子一股劲朝田埂上扯。
   
   三
   一凤比一虎小四岁,今年才满十五。虽说还未脱尽孩子气,因为发育良好,看上去到有十八九的模样。高高的胸脯,滚圆的臀部,两条大腿结实修长。只有浓密刘海下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表明她尚是未涉人世的女孩子。
   一风本来读初中三年级,还有大半年就毕业。她成绩平平,加上农村中学升学率低,考大学是毫无希望的,所以她学习起来缺乏兴趣。刚好,县里成立技工学校,每个学生要集资八百元,毕业后包分配工作。用功的学生,能学得一技之长;不用功的学生,就算是花八百块钱买个工作籍。这事儿被一凤打听到了,认为是条康庄大道,书也不读,学也不上,整日朝家里讨八百块集资费,闹得天翻地覆。凌老头想,既然把女儿当作凤凰,就得舍命送她往高枝儿攀。便把整修房屋的钱,卖藕卖鱼的钱,卖猪卖鸡蛋的钱,东扣西卡,凑足了八百,交到女儿手中。
   料不到,上学刚刚半季,就出了岔子。
   既是集资办学,有资就能上学;至于成绩、品格、年龄,虽有大致的考察限制,却不能过严。一个班上,有初中生也有高中生;有十四五岁的,也有二十三、四岁的;有单纯得像张白纸的,也有洞悉人生奥秘的。一凤进得校门,不过十天半月,就跟一个年纪较大的男学生眉来眼去,有了意思。
   意思是意思,倒没啥越轨行为。大多数情况下,这种意思如同浮光掠影,自生自灭。但技工学校的管理人员很精明,不失时机抓住了这一信息,企图惩一儆百,杀鸡吓猴,他们不动声色,暗暗观察,寻找机会。
   两个年轻人毫无防范。有天星期六,男学生乘大扫除时,悄声问:“小凌,看电影去吧。”
   凌一凤说:“不好看。”
   “好看,日本彩色故事片《幸福的黄手绢》。”
   “回来迟了学校锁住大门怎么办?”
   “六点一刻的,八点钟就完了。”
   “我想回家。”
   “明早我用车子送你。”
   “我真的不想去。”
   “晚饭后我在校门外三百米处等。一言为定。”男学生不等凌一凤答复,抽身走开。
   凌一风第一次跟男人看电影,并不害怕。同伴那只手在黑暗中有意无意触着她的大腿,她若无其事。后来那只手搁在她大腿上不动了,她才挥动手“啪”地打掉,嘴里说:“讨厌。”她本想抽身离开,可电影的确精采,舍不得。
   灯亮散场后,男学生发现前后都有老师,叮嘱一句:“保密。”一头扎进人流中溜走了,叫包围的人扑了个空。星期一晚自习时,男学生递过张纸条儿;“自习结束后请留十分钟。”凌一凤觉得好笑,也挺好玩。她有秘密,那么其他女同学在她看来,个个都像傻瓜似的,因为她们谁也不晓得她的秘密。
   教室里只剩他们两人时,男学生走到门口,“咔嚓”拉熄了灯。凌一凤在黑暗中小声说:“这干吗?老师看见了不好。你有什么事快说。”
   “你难道不明白?”
   “嗯。”
   “你骗我,其实你明白。”
   “那么你说不说呢?”
   “小凌,我爱你。”
   “……”
   “听到没有?”
   “我还小,才十五岁。”
   “这跟年龄有什么关系!你……爱我吗?”
   “不晓得。”
   “不晓得就是爱。”
   男学生黑暗中摸到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中。凌一凤想抽开,抽不动。
   “给我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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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凌老头生了二个儿子一个女儿,取名一龙一虎一凤。大儿子一龙娶回一位万元户媳妇龚彩云,但一龙有个相好柳红红,夫妻俩人经常吵架,当一龙犯事的时候,老婆并没有离开他,到最后相好柳红红也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从此凌一龙安生了许多。一虎在大队民办小学任课,找了同事一位支部书记千金张老师为妻,小日子过得不错。而女儿一凤学习成绩不好,问父母要了800块上了个技校,和男同学谈恋爱,被校方要求写检查,一凤最后到南方打工,并在那儿结婚生子。凌老头一家人折射了一个时代人们的生活。小说构思不错,人物个性化的刻画描写到位,画面感强,情感把握有度。细节描写与设计颇见功力,体现出作者深厚的写作功底。是篇精彩的小说。推荐阅读。【编辑:闲妹】【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00121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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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闲妹        2020-01-19 17:01:10
  欢迎赐稿八一社团,社创作快乐。
欢迎来到室雅兰香社团,共筑辉煌。
2 楼        文友:黄金珊瑚        2020-01-21 18:01:47
  一篇万余字的小说,读来精彩,得空再细细读一遍,珊瑚欣赏学习了。恭喜老师获得精品,喜事,喜事。
   珊瑚提前祝老师新春快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幸福安康。
生活,一半烟火,一半清欢。 人生,一半清醒,一半释怀。 ——杨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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