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外公外婆一共有六个子女，舅舅是唯一的儿子，妈妈年龄最小。外公外婆去世的早，妈妈从小和舅舅舅妈生活在一起，舅舅就是妈妈娘家最亲的人。小时候，我和弟弟都喜欢去舅舅家，尤其过年时，只要妈妈一说到去给舅舅拜年，我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啦！
　　 大年初四舅舅家待客，父母得提前做准备，副食和其它礼品一般都是年前买好。那个时候，粮食短缺，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白面包子，因此，走亲戚拿包子很喜庆。既接地气，又有生活仪式感，还能显示各家各户厨艺的高低。初三下午，妈妈开始蒸包子。拜年的包子不能马虎，一定要拿的出手。
　　 包子馅内容无所谓，有油面包子、菜包子和肉包子。关键是包子大小应适中，颜色当然越白越好。包子要有模有样，底子要圆，整体不能歪歪扭扭。看见出锅的包子个个白白胖胖，妈妈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等包子稍微放凉，妈妈就像古代皇宫里选秀一样，上看下看，精挑细选，选出几十个比较满意的包子，其余的留给家里人吃。
　　 初四一大早起来吃过饭，妈妈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临走时再清点一下礼品，给亲舅舅的是标准的四样礼，其他血缘关系稍远的三样。但有一样礼品必不可少，那就是包子和点心。
　　 爸爸提前把自行车擦的光洁如新，车身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摁一遍车铃，捏一下车胎。妈妈带着我，两个弟弟一前一后坐在爸爸的自行车上，开始出发。
　　
　　 二
　　 舅舅家比较远，从我家到舅舅家，一共要经过两个村，拐八个弯。路上人来人往，自行车左拐右转，当我心里默默数到“八”时，就到了舅舅家大门口。长时间坐自行车，血流不畅，我的手脚冰凉麻木，大表姐扶我下来，走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
　　 最搞笑的是二弟趴在爸爸车头上睡着了，客人出来抱他，想摇醒他，他却口水直流，酣然入睡。“给舅舅拜年咋还打瞌睡了？是不是昨晚高兴地没有睡觉？”大表姐喜欢开玩笑，她抱着弟弟，我们一起进屋。
　　 舅舅家来了好多客人，大家进屋和舅妈打了招呼，她躺在一张单人床上，床在炕上，靠近窗户，距离炕有十几公分的距离。舅妈说话时，声音清晰，精神挺好。我是多么希望奇迹出现，舅妈能下地行走啊！说了半天，就是不见舅舅。原来舅舅在后院打扫鸡舍。
　　 “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你就不要忙其它事情了，和客人拉呱去。”大表哥夺过舅舅手里的笤帚，扶着他走了出来。
　　 舅舅一年四季都这样，干净勤快。没事就打扫卫生，收拾清理。家里从前到后，地面平坦洁净，没有胡乱摆放的家什，就连门口墙角的柴草也摆放的整整齐齐，错落有致。
　　 看见舅舅出来，妈妈和其他亲戚赶紧迎上前去，拉着他的手坐下。舅舅看了看来的客人，淡淡一笑，“你们都来了，喝茶，抽烟，随意啊！”不悲不喜，话语寥寥。
　　 大表哥拿来几个盘子，分别放进瓜子、花生和水果糖。客人们一边吃着，一边和舅舅拉家常。
　　 在我的记忆中，舅妈一直躺在床上，听妈妈说以前村里挖塘库，舅妈只管弯腰往前挖，就像挖窑洞一样。没想到头顶的土失去了根基，当旁边的村民看见事情不妙，刚说了一句：小心头顶，赶快跑！说时迟那时快，土块塌了下来，舅妈瞬间被土块砸倒在地，周围的人赶紧跑过来。
　　 舅妈被及时送到西安大医院。经过全力救治，但因伤及腰部，腰部以下没有知觉，最终瘫痪了。因此，舅舅既要照顾瘫痪的舅妈，还要忙里忙外，的确不容易。舅妈瘫痪八年，没有生过褥疮，房间里没有难闻的异味，这归功于舅舅的精心照顾。
　　 舅舅有三个女儿，年龄都比我大。三个表姐都嫁到村南边的村子，和舅舅村子隔了一条公路，三点一线，距离舅舅家很近。舅妈瘫痪后，表姐们定期轮流来洗洗涮涮，打理庄稼。当客人们陪舅舅舅妈说话时，三个表姐已经开始准备做饭。舅舅从身上掏出压岁钱，散发给一群孩子，妈妈让我给舅舅磕头，舅舅说现在不兴这一套了，只要孩子们开心就行。
　　 去舅舅家拜年，还可以和亲戚家的小孩尽情地玩，平时难得见面，只好期盼过年聚在一起。我最喜欢和表妹小娥、表姐芳华一起玩，她们是二姨妈和三姨妈的女儿。一个比我小一岁，一个比我大一岁。她们俩性格比较温和。
　　 我们仨沿着东边的大路来回溜达，路很长也很直，贯通了南村和北村。时不时听见此起彼伏的爆竹声，看见有个小孩正在点一个大花炮，吓得我们赶紧捂住耳朵，跑的远远的。好大一会儿，没有声响，想过去看个究竟，谁知刚走近，干而脆的爆竹声震的我耳朵嗡嗡作响。
　　 看着过往行人似曾相识，又感觉陌生。估计他们也是走亲访友的，或许本来就和舅舅住一个村或一个街。偶尔有人和我打招呼，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年年遇见，因为没有交集，所以插肩而过。
　　 走到南边，大路两边是广袤的田地，视野开阔，远远望去，东西公路两边的白杨树昂首挺胸，高高耸立。我们也不由自主挺直身子，大踏步向前走。
　　 “你们俩看见那几个柏树了吗？那是外婆外公坟头的。我村离舅舅家最近，地连地，下地干活能看见这四棵柏树，我妈告诉我的。”芳华姐就像发现了一件宝贝，激动不已。
　　 “真不知道外公外婆的坟离村子这么近。”表妹小娥一脸惊奇，
　　 “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外公外婆。”我也感觉太意外了。
　　 我和表妹顺着芳华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地中间挺立着四棵高大的柏树，郁郁葱葱，在这万木凋零的冬季，显得格外醒目。坟茔低矮，柏树挺拔就像保护伞，陪伴、守护着故去的亲人。
　　 “我们去给外公外婆磕头去？”毕竟芳华姐年长，懂事，胆子也大。平时，我一个人断断不敢去坟地的。还好，今天有人陪着，不胆怯。我们仨跑过去，取出手帕铺平，跪在上面，一起磕头。但没烧纸钱让人很遗憾。
　　
　　 三
　　 我们像三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唱着歌顺原路返回，快到舅舅家门口，却发现爸妈和其他亲戚从舅舅家里走了出来，有说有笑。看着妈妈手里提的礼品，我意识到要去其他舅舅家了。从近及远，从西向东，五舅家最近。
　　 “你们今儿个都来了，外边冷，赶快坐屋里烤火。这好像是柳村的外甥女，长高了，也更心疼（漂亮）了！其他的娃我就不一一夸了，本来就聪明伶俐，懂事听话。”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没走进院子，五舅妈就迎了出来，笑容满面，镶了两颗牙，一左一右，映着太阳，银光点点。
　　 五舅妈曾经当过妇女队长，积极热情，古道热肠，能说会道，左邻右舍都喜欢和她开玩笑，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乐于向她倾诉。她为解决邻里纠纷和家庭矛盾不辞辛苦，人缘很好。
　　 走进屋子，五舅已经准备好茶水，炕桌上摆着几盘干果和点心。和五舅妈比起来，五舅寡言少语，他让我们进屋坐下后，就很少说话，主要是五舅妈和客人闲聊，五舅偶尔插上一两句。
　　 大人们聊的热火朝天，我抓了几个干果，目光随意扫了一遍屋子，最后锁定在炕头的木箱子上面。我屏住气，轻轻走了过去，睁大眼睛，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本厚厚的《一千零一夜》！
　　 以前我只听说过《天方夜谭》这个书名，但不知道它叫《一千零一夜》。我迫不及待地翻开，仅仅看了一页，便爱不释手。深深被书中离奇的故事情节，独特的异域风情所吸引。大人们只管说他们的了，我根本没有听见。
　　 “别再看了，咱们去给其他舅舅拜年。”妈妈喊了一句，让我如梦方醒，我依依不舍放下书。
　　 “喜欢看书就好，让娃拿去。”还是五舅妈理解我的心思，我心里暗暗高兴。
　　 “这不行，喜欢就能随便拿走，”妈妈态度坚决，
　　 “没事没事，不就是一本书么，爱看书是好事。看完了，捎来就行。”五舅妈笑盈盈地把书递给我，
　　 “舅妈真好！”
　　 我双手接过书，就像捧着一件宝贝，激动的心都要快跳出来了！忽然想起那句十个外甥九个“贼”，不偷他舅还能偷谁。我这应该不算偷书，是五舅妈同意让我带走的。
　　 去其他舅舅家如同走马观花，因为我惦记《天方夜谭》里的精彩故事，大人们说什么我根本不想关注。
　　
　　 四
　　 舅舅差人让我们回去吃饭。表哥先给舅妈喂饭，其他人做不好这件事。饭后，亲戚一边在大门外靠墙晒太阳喝茶、嗑瓜子，一边闲聊。一群麻雀从柴草顶飞到地上，在我们身边绕来绕去，伺机而动，还有几只在脚边徘徊。
　　 不知道大表姐在丈夫刚子耳朵边轻轻说了什么，刚子站起来，走到院子里，推了自行车出来，和亲戚打了招呼，转身骑车走了。
　　 “你看你把刚子像软柿子一样拿捏，吓得他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留一分一文私房钱，你看你厉害不？”四姨夫字正腔圆，有理有据。大表姐和四姨夫每年拜年来都要互怼，这也是一种习惯吧，其他人只有看热闹的份。
　　 “好我的姑父呢，我才不想操心，把人能累死！村里人都说这几年我看起来老多了，刚子几乎没有变样。至于他的工资，在那儿放着，我也没装在身上，需要用的，谁都可以拿。”大表姐口齿伶俐，理直气壮，
　　 “现在家里掌柜的不好当，事多操心多。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保管员，还要里精打细算。”二表姐插了话，
　　 “能者多劳嘛。”三表姐笑了笑，
　　 大表姐这话犹如一颗石子扔到水里，激起一阵阵了涟漪。“姑父，谁像您舍不得给我姑姑看病，老在小诊所挂针，要不是儿子给你下达死命令，让你领我姑去西安唐都医院好好做检查，住院治疗。现在我可能见不到我四姑了。”
　　 大表姐得理不饶人，让四姨夫面子上很难堪，半天反应不过来。不过，大表姐说的也是实情。其他人都捂着嘴想笑不敢笑。
　　 “那次够吓人的，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再迟一点，就没人了。虽然花了六七万，但把病看好了。”
　　 亲戚们七嘴八舌的，四姨夫脸上似乎有点挂不住。不过他心态挺好，赶紧笑着说：“没看你四姑这段时间都胖了，现在啥活都不用做，身体好得很。”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一下子集中在四姨妈身上，还真是的，和以前相比，脸色红润，肤色变白了。
　　 “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二姨夫打趣道。这句话逗的亲戚们开怀大笑。不经意间，舅家那只小白猫，从众人面前迅速蹿过，“呼啦”一下打翻了干果碟子，糖果就像彩色的花朵，散落一地……
　　 天色已晚，我们恋恋不舍离开舅舅家。舅舅一直把我们送到村口，千言万语，道不尽声声祝福。车铃声清脆悦耳，倦鸟归巢，我们踏着夕阳，一路欢声笑语，奔向回家的方向。
　　 时光流转，岁月留香。虽然舅舅舅妈已经驾鹤西去，给舅舅拜年的那些往事随着时间的流逝，渐行渐远。但美好的记忆就像一颗颗美丽的珍珠，熠熠生辉，永远珍藏在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