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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暗香】大约在正月(散文)


作者:翁大明 布衣,244.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35发表时间:2020-01-30 16:11:55
摘要:2020年鼠年的这个春节,黄鹤楼下的这场场突如其来的漫延全国的新型冠状病毒性肺炎,牵动了亿万国人的心,甚至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使原本应该快乐的春节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变得异常艰难异常郁闷,充满了难以名状的忧虑。在足不出户远离人群的日子里,我想起了那一年,大约在正月……


   2020年鼠年的这个春节,黄鹤楼下的这场场突如其来的漫延全国的新型冠状病毒性肺炎,牵动了亿万国人的心,甚至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使原本应该快乐的春节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变得异常艰难异常郁闷,充满了难以名状的忧虑。在足不出户远离人群的日子里,我想起了那一年,大约在正月……
   东方泛起的那片白,逐渐关上了夜的黑。在噼里啪啦连绵不断的爆竹声中,正月初一到了。
   糖果、核桃、柿饼、饼干和炸果子,还有那逐家拜年大人们发的鞭炮,以及出天星时在家家户户门口的雪地里捡来的炮筒儿,二队的这十几个孩子,个个满载而归。
   雪还在下,四周的山,一河两岸的地,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花。那个圆山包儿,像个发得正旺的白馒头,更大了。
   鞭炮声停下来,喧闹了一夜的村庄突然安静下来,雪花落地,悄无声息。花花绿绿的灯笼映衬着大红对联,那长长的穗子微微摆动着,也是静静的。
   疯了一夜,煤油灯笼薰黑了手和脸。那薰黑的脸被雪水一润,透出一道一道的白,正在和面包饺子的母亲手指在我头上一点,噗嗤一笑:“真成花脸猫了!”谁知母亲手上的面,又在我额头上生生地沾了一大块,逗得大姐也大笑起来。
   父亲把搬出去出天星的小桌搬了回来,照原样把几个果盘放回桌上,转身出门抱了一大抱干拌子柴,在火炉上重新燃起一大炉火,那块在熊洞洼砍的平时没舍得烧的扁柏,也架上了火炉。一阵檀香味,弥漫在正月初一的早晨。
   母亲喊:“你们哪个有分分儿钱?拿来,包在饺子里,谁吃着了,谁今年有钱花!”我找了几分,大姐也找了几分,一分、二分和五分的都有,但大多是一分的。母亲把饺子不叫饺子,叫扁食,包法上也和别人包的不大一样。母亲说:“我这包法儿,叫筲箕口儿,包得严实,煮了不化。”弟妹和侄子们拿条板凳在雪地里玩滑雪,玩够了,便堆起了雪人,偷了我写对子的墨汁和画灯笼画儿的洋红洋缘,给雪人画了眼睛鼻子嘴,又打了两个红脸蛋儿。母亲咳嗽一声,喊:“饭好了!吃饺子了!”
   雪更大了,屋山头的那几根竹子压得更弯了,须低了头,方可经过。队上的那头老母猪躲在猪圈棚子里,哼哼唧唧,母亲兑了昨天晚上有油有盐的菜汤,装进拔桶送进猪棚,猪吃饱了,才止住哼唧,摇着尾巴睡觉。父亲初一早上喂羊,跟三十晚上一样,也是在黄豆壳里洒了盐水,只是初一早上多了一味,那多出来的一味,是洒了盐水的包谷壳儿。
   抹了腊八粥的柿子树,树顶上的巢里有两只喜鹊,一只在巢里暖窝,一只在枝上站岗,不时“呷”一声,振振翅膀,抖落一团雪,砸在地上。踡在屋檐上的小黑望了望,继续舔它的崽,倒是那只大花猫,“嗖”地一声窜上了树,惊得喜鹊又“呷呷”连声。
   新年第一天的夜晚,一河两岸家家户户门楣上的灯笼又闪亮起来,婆娑的灯光,映着纷飞的大雪。大哥发了汽灯跟几个邻居打升级,兄弟姐妹围着火炉听父亲说“古今”,母亲微笑着收拾锅台,不时地咳嗽一声。
   忽然有人唱着咿咿呀呀的歌,从屋山头压弯了的竹子底下钻出来,浑身是雪。是个送财神爷的,从山阳悄悄地来,趁着过年弄点零花钱。母亲收了那人印在红纸上的财神爷,恭敬地粘在板柜上,留那人吃了饭,给了钱,又抓了几把炸果了,包了,装进那人挎包。
   父亲叫住我和大姐:“今儿初二了,你两个换上新衣裳,去萝卜坑给你舅舅拜年!”母亲瞅瞅屋外:“这大的雪,咋去啊?”父亲说:“爹亲有叔,娘亲有舅。雪再大,也要去拜年的。”怕我不积极,便给我鼓劲:“你舅舅给你留了好多炮,还有十大雷,快去!”
   冒了大雪,我跟大姐到萝卜坑给舅舅拜年,萝卜坑在湖北,翻山越岭的,有十几里远。去萝卜坑的路,一条从东坪进阎家沟翻山过去,一条顺茅草坡梁子从纯贤外公和井家门前绕过去,但这两条路都是深山老林,这大雪封山的,只怕连一只野兽的脚印也没有。父亲说:“茅草坡和阎家沟摸不着路,还有狼,你俩走安沟吧!”
   谁知安沟的路,也是一个脚印都没有,分不清哪是路哪是沟,一眼望去,棉不是棉,花不是花,白茫茫的一片。我跟大姐背着拜年的礼,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田家大院,在叶篾匠家吃了黄酒煮麻花,便开始爬火石桩梁子。
   那火石桩梁子上有一个巨大的白火石桩,不下雪的时候,白火石在太阳底下熠熠闪光。这下雪了,那白火石桩倒像是一个穿着肥大白袍的巨人,站在曾家山的山头上,从纷飞的大雪中俯瞰马家坪,以及马家坪的南坡和西坡。
   我竟然微微有些出汗,摸出一个炮,插在雪里头,擦根洋火,“啪”地放了一个。
   大姐用手一指:“快看!前头那个石头上,就是石小脚!”在母亲给我讲的故事里,“石小脚”就是一个让我经常发呆的故事。母亲说,安沟火石桩梁子上的那个石小脚,是王母娘娘的脚印,王母娘娘在用金簪划道银河隔开牛郎织女的当天,就捶胸顿足地后悔了,但碍于玉皇大帝的天威和不可忤逆的天条,在无法改变既成事实的情况下,只好唤来喜鹊,衔枝架桥,一年一度,七夕相会。
   这天金风玉露,鹊桥初成,牛郎织女正欲上桥,却被玉帝差来的雷公电母兴风作浪,几个炸雷,刚刚架好的鹊桥即将掀翻。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王母娘娘灵光一闪,在安沟火石桩梁子的这块大石头上点了一下脚尖,飞身托起鹊桥,帮助牛郎织女达成了约会。这脚尖一点,便留下了遗迹,这就是石小脚。
   顺着大姐指的位置,我刨开大石头上的积雪,果然有一个清晰的脚印,深深地印在大石头上。那脚印长约五寸,脚跟脚腰脚尖分明,甚至脚掌上的纹路,也是清晰可见,只是那脚尖是尖的,宛如耳爬大姑的三寸金莲。哦,这就是石小脚,这就是王母娘娘踩过的地方,这就王母娘娘脚尖一点,纵身一跃,手托鹊桥,帮助牛郎织女相会的地方。这过年了,不知王母娘娘能不能再帮一次,让牛郎和织女,还有那箩筐里挑着的一双儿女,也能在一起过年?
   发了一会儿神经,又摸出一个炮来,立在石小脚上,擦根火柴,点着炮引,又是“啪”地一声。
   翻过火石桩梁子,从一片密林中滑下去,爬下三道幢,便到了萝卜坑。外公外婆心肝宝贝一样拉着我跟大姐,又是拍打身上的雪,又是叫我们赶紧烤火。舅舅哈哈笑了一阵:“这雪下的!把两个娃子冻坏了!”果然有一卦鞭炮,还没有拆封,塞到我手里:“娃儿,这是专门给你留的,放的时候,小心点儿,别炸了手。”
   我打量着舅舅的对联和灯笼,这对联是舅舅自己写的,果然写的比我好看,我便右手在左手上比划,学舅舅的毛笔字。舅舅的堂屋,也贴着毛主席像,毛主席像的旁边,一边贴了李铁梅一家三代高举红灯,一边贴了杨子荣穿林海跨雪原。堂屋还有一盘小磨,用木盆扣着,几只母鸡立在木盆上打瞌睡,公鸡打一声鸣,提醒天快黑了,该进笼了。
   舅妈拣了一盘炸果子,一盘米花糖,随后端了两碗黄酒,碗底卧了两个荷包鸡蛋,说:“先垫个底儿,过会儿再吃晚饭。”忙不迭地去了厨房。
   舅舅祖上,是中医世家,那汤图背得是滚瓜烂熟,十里八乡都晓得徐家的医术高。舅舅从小受徐老先生的熏陶,长大后又读了官学,自是在当地出类拔萃,又是当医生,又是当教师。在萝卜坑那个山窝子里,舅舅家里居然还有个书柜,书柜里居然还有《本草纲目》和《三国演义》。我便在舅舅的书柜里翻书,似懂非懂地看了两天。
   还没到家,便听得家门口热热闹闹地有人说话,屋山头那丛被雪压弯的竹子,竹梢的雪已经被人抖落了一些,稍稍地抬起些头,露出几匹碧绿的竹叶。只见门外头的,是七八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和我侄子们一起摆弄那个雪人,旁边又堆了一个雪狮子;堂屋里烧了一火盆炭火,吃烟的吃烟,打扑克的打扑克。火炉上围了几个年龄大的,吧唧烟袋锅儿,耳爬四爷吃水烟袋,捏一撮烟叶,按进去,点着,“噗噜”几下,吹了,又按一撮,点着,“噗噜”几下,又吹了。大嫂帮母亲做饭,父亲和大哥忙不迭地又是发烟,又是倒茶,又是添炭架柴火,屋里屋外,好生热闹。
   见我跟大姐回来,母亲收了从舅舅家背回来的挂面和板糖,吩咐我们:“喊你哥,把酒煨了,进来端菜!”大哥从三斗屉桌子底下的酒坛子里打了两瓶酒,立在火盆上,先煨着,然后大家帮忙,在堂屋里拉了两席。
   这两席接的是年客,队上年年都接年客,讲究的是宁漏一村不漏一户,于是排着队,家家接。谁家接的年客多,谁家就人缘好,有面子;谁家接不起年客,或接的年客少,就容易被说闲话。其实大家一年忙到头,盼的就是个过年,过年了,左邻右舍的接来聚聚,那心里便敞亮,吃啥不吃啥的,倒在其次。
   但母亲还是把家里有的和她能够想到的,找齐了来做。先端了十三个果子,那果子主要是干果,核桃、毛栗、柿饼、桔子和切成片的苹果,炸花花,自己炒的瓜子儿,也有米花糖、饼干和水果糖。一轮过后,第二轮又是十三个凉菜,都是麻油调出来的,有凉拌豆腐、豆芽和豆皮、有凉拌猪肝、猪攻嘴、猪耳朵、有凉拌粉条、海带和金针、木耳,秋天里父亲在门前的桦栗树林里捡的菌子,母亲晒干了,过年调出来,味道也是极好。
   包谷酒煨热了,一倒进酒盅,便是满屋的酒香。大家酒过三巡,开始打通关。一群孩子没座儿,便站在大人后面,吃几筷子,又哄到外面玩雪。那第三轮上的,才是热菜。母亲说,热菜也是十三个,鸡鱼蹄肚是少不了的,年前没去郧西买鱼,就多炖一个大疙瘩糖肉,保准他们也喜欢吃。那热菜不像凉菜,不是一次端上去,而是用大碗装了,一个一个地上。那凉菜盘子还在桌上,空了再添些来,陪衬着那道热菜。
   一边上菜,一边喝酒。热菜上齐了,那些能喝酒的便一个个面红耳赤,满脸泛着红光,话也愈发多了。
   一边请年客,一边张罗着出灯。去年大队安排井方雁扎的灯,只玩了两年,还堆在大队部的库房里,那狮子皮也还半新不旧,稍稍收拾了,可以继续耍。按照风俗,那灯不玩则已,一玩便是连续三年,玩的是一个吉祥喜庆、龙腾虎跃,求的是一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于是几个年轻人不等大队开会安排,便到王家干佬的代销店里买了纸,搅了麦子面糨子,大哥把他那演革命样板戏的汽灯发着提到大队部,烧一大堆火,大家围着火堆七手八脚地糊灯笼,把那轿子、旱船也粘了,缠上些大大小小的花。第二天又请了方雁和蔡老师,化了洋红洋绿,给灯画了画儿,写了字儿,一盏一盏地靠在大队会议室里。那重新拾掇的灯,果然新的一样,五彩缤纷。
   父亲玩灯好生厉害,每年只要有灯,就少不了父亲打头儿。前两年大队玩灯,都是父亲顶狮子头,安沟井桂才顶狮子皮,顶狮子皮的换了好几个,我父亲却把狮子头从东坪顶到桃园,从初六顶到十五。这去年父亲虽然腿上风湿疼得厉害,有时走路都得跪着,但到了今年玩灯的时候,父亲还是得披挂上阵。父亲说,全大队只有我能顶着狮子头上大桌,我不去,他们咋玩?
   要是换作往年晴天,这正月间是没有时间打整功夫玩灯的,须组织劳力,把牛圈、羊圈和猪圈的粪都出了,运到地里,准备春耕生产,但是今年雪大,地里做不成活儿,便可以安心地吃年饭,玩花灯。看这样子,雪还在下,天气出奇地冷,离解冻大概还早,那就玩灯,不用操心别的。
   不知哪儿来了个人,在后坪捉了一只花鲁鲁的鸡,用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在鸡冠子上猛地拉了一下,那鸡血便“嘀嗒嘀嗒”地流进一个破窑碗里。那人拿了碗,口中念念有词,手指一抖,把鸡血洒在狮子头上,连续抖了九下,随后便双膝跪下,又是烧纸,又是磕头。趴在大队部的门缝里,我看得汗毛直竖:“这是做什么啊?”父亲说:“这叫点光,是封建迷信。狮子头上九个包,每个包都要点一下。这点了光,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要男有男,要女有女,就灵验了。”
   漆油铸了蜡,瓶里注满煤油,在一河两岸的围观中,一阵锣鼓家伙和鞭炮,把浩浩荡荡的玩灯队伍请出来,马家坪开始玩灯。那玩灯的人,穿的都是过年的新衣服,没做新衣裳的,也拣了没补丁的穿上,头上绑块红布,个个显得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走在最前面的是锣鼓队,那个吹喇叭眼的,腮帮子鼓起来,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绑在喇叭上的红布跟鼓槌上红布一样,上下翻飞。接着是秧歌队,几个女的腰里绑块红绸子,又蹦又跳。随后是一长串儿纸扎灯笼组成的花灯队。花灯队的后面,才是狮子队,点了光的狮子果然威风凛凛,打狮门的“哈”一声,狮子便摇摇头,跳一下高。紧跟着狮子队的,是花轿队和早船队,几个女子头带珠冠,穿着古时候大户小姐的服装,婀娜着,很是好看。却有一个婆子脸上长了黑痣,拿一根长烟袋左敲右打,那撑船的哨公也是个大花脸,怪声怪气的吆喝着,做出撑船的姿式。
   雪住了,但白还在,厚厚地柔软着,弄出一村银妆素裹。微弱的阳光吃力地融化了房顶上的些许雪水,却在房檐上的瓦棱中间凝住了,结出一排排长短不一的晶莹的冰条,几个孩子抱着竹竿,欢快地敲,河边梅树上的蓓蕾,也已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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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正月新春,在新型肺炎蔓延的时间里,不仅想起曾经的正月,那一幕幕,一朝朝,在满天飘雪,寒冷的冬季里慢慢呈现出来。有山,有雪,有河岸……的村庄,鞭炮在夜里响彻一夜,直到逐渐寂静下来,剩下雪花飘落,我们在雪地里滑雪,推雪人,这时得柿子树上的喜鹊还时不时啼叫着,直到被父亲叫去要我们给舅舅拜年。走这一路,也玩了这一路,才来到舅舅家。舅舅文采斐然,又是医生,又是教师,还有一书柜。从正月开始到十五,无不演绎着春节的热闹,唱响童真的一面!行文流畅,文笔流畅,读来朗朗上口,耐人寻味,一篇描写关于正月的文章,曾经的画面,在脑海里放映。用灵动的文字,描绘出那个生动形象的春节来,环境描写细致,人物刻画鲜明。也许,曾经的正月,已然不在,但是心里的记忆依旧!问好老师,品读佳作,期待更多精彩呈现,祝创作愉快,期待新续!佳作力推欣赏!【编辑:易辞】【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00203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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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易辞        2020-01-30 16:51:42
  问好老师,品读佳作,期待更多精彩呈现!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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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        文友:易辞        2020-02-03 22: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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