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缘】防线(小说)
一
整个冬天,担任村书记兼村长的齐福几乎就没有闲过,什么为村公路清障啦,为五保户送年货啦,清理全村的垃圾啦,全村的安全检查和教育啦,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每件事他都要亲自带队,人就如一个高速行驶的车轱辘,整天转个不停,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在家的村民们和归来的游子们度过一个平安祥和的春节。妻子满珍有些心酸地说:“你这个冬天忙了这事忙那事,跑了张家跑李家,看村里哪家人会请你去过年?”
不得已,齐福只得讨好妻子:“那还用说?当然只有我的好老婆了。”
吃罢年夜饭,春节联欢晚会如期举行。听着村里起起落落的烟花爆竹响声,齐福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洋溢起一份笑容来。他抱起身边从外地回来的小孙女逗弄了一会,把早已准备好的压岁钱递到孙女的手里,愉快地说:“祝乖孙孙快快长大!春节快乐!”小孙女用稚嫩的声音回应:“祝爷爷奶奶新年快乐!”欢声笑语充盈在整个堂屋里。
传说“年”是一个凶恶的妖魔,每年都要出来伤人,人们在除夕之夜燃放烟花爆竹,就是为了赶走妖魔。齐福心里想着这个传说,才看了两三个节目,倦意就涌了上来;连打了两个长长的呵欠后,他歉意地对妻子说:“你陪陪儿孙们,我瞌睡来了。”
满珍有些不满地说:“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身体,不知道累呢!好不容易一家人凑齐了,你就不能多和孩子们说说话?”
齐福再次对妻子涎下脸来,说:“你比我会说话,这个机会还是留给你吧!”
满珍怨怪道:“老没正经的。”
齐福刚把外衣脱了下来,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半眯着眼看了一下手机上显示的来电,是王镇长!
“齐村长,上面紧急通知,武汉肺炎正在快速传播,你们得赶紧行动起来,做好村里的防疫工作。”齐福被王镇长的话惊醒,睡意完全消失。他在手机上快速浏览了一些武汉肺炎的知识和有关报道,猛然与多年前猖獗一时的“非典”联系到一起,放松的神经重新绷紧起来,一种职业军人的敏锐性让他陡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快速穿好衣服,整理了一下思路,冲出房间,打开大门,和身扑进了寒冷而漆黑的夜里。满珍追出大门,在他身后高声喊道:“这夜黑天冷的,你上哪里去?”
“出大事了,我去村委会办公室。”说话间,齐福已经发动了摩托,打开灯光,急促的夜风改变了他说话的语气,留给满珍两句有些生硬的话语。
二
这是一条“之”字型的山村公路,尽管是水泥路面,但漆黑加上茂盛的树木挤压得路面十分狭窄;寒风裹挟着雨雪肆虐了一整天,到了夜里还没有停歇下来,路面湿滑无比。远远近近闪烁的烟花似要冲破山村的夜空,向世人传递他们内心对新年的喜悦和期盼。齐福家住在山上,村委会办公室在山沟里,两者相距约两公里,平日里二十多分钟的车程,他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是以路上的几次急刹车差点把他摔倒地上。此刻他心里只有四个字:“刻不容缓”。
过了鼠年,齐福就年满五十八岁了。他是一个退伍军人。那一年中越战争爆发时,他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他跟着战友们在祖国的南疆防线上坚守了半年多,由于他的谨慎、细致和果敢的特点,战争后期他就成了连里最年轻的班长。他一生都不会忘记,在那次战争的末期,双方已经宣布了停战,战友们都疲倦地睡着了,而他却不敢有半点松懈,夜里睁大了眼睛观察着战场的轻微响动。果不其然,就在那天夜里,两个伪装成村民的敌方士兵带着手雷摸近了他们的战壕。齐福果断地向空中开了枪,战友们迅疾醒了过来,将那两个士兵活捉住了。齐福因此立了三等功,破例提拔为副排长。
战争结束后,为响应裁军的号召,齐福选择了退伍,回到老家干起了他的本行——务农。正值改革开放大潮涌起,村里的年轻人都选择了外出,齐福的战友们也邀请他一同南下打工,但因为家乡建设的需要,齐福则继续留在了老家,鉴于他的军功和报效家乡的愿望,镇领导将他安排在了村委会工作,随着几届村委会主要领导的退休,他现在已经成了一村之长。说是一村之长,还不如说是村里的男保姆??村里在册人口一千三百多人,在打工潮的推动下,年轻人已经遍布全国各地,村里大多只剩下老弱病残。这一帮特殊群体又大多没有文化不晓事理,陈谷子烂芝麻事多如牛毛,村委会的工作本就非常复杂艰巨,而要带着他们实现村里的经济腾飞则更是难上加难。相比于打工一族,村领导的待遇不值一提,试问,眼下有几个有文化有阅历的人愿意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呢?但齐福没有推辞,职业军人的担当精神让他勇敢地挑起了这副重担。他深知“安居乐业”这个道理——乐业必先安居,安居方能乐业,在村委会千头万绪的工作中,他把平安作为首要任务来抓,此刻,防疫则是重中之重,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齐福摸黑打开了办公室房门,用流利的方言开始了广播:通知,村委会全体干部,立即到村委会办公室召开紧急会议,不得缺席。他连续喊了几遍,又播放了一段音乐:“祝你平安!”再次重复喊话,这才关闭了广播。随后,他想起村会计住家更远,不一定能听到广播,他立即拿起手机拨打了会计的电话。会计还在犹豫,他以军人的口吻要求:“一切行动听指挥,军令如山倒,不讲条件,不讲代价。”会计只得火速赶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用纸和笔将工作任务做了仔细梳理:村文书负责广播宣传和返乡人员的排查登记,村会计负责给敬老院分发口罩、消毒药水等物品,以及负责运送米面蔬菜等日常生活用品,村纪检委员负责村道路口的安全检查和登记,自己作为第一责任人,巡回检查指导、收集和上报情况,重点抓好几个难点的防疫工作……
窗外,烟花爆竹声还在时而响起,远处的山路上,间或有一些车灯如流星划过天际,几声零零星星的狗吠宣告着新年的脚步声正悄然走近。可是,谁能想到,在这一片安静祥和的气氛中,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帷幕?在等待参会人员的间歇,齐福继续翻看着手机里的新闻:武汉封城……疑是病例上升……感染人数上升……确诊人数上升……高速路口全面检查……口罩脱销……消毒水脱销……疫情图红色扩散……军队进驻武汉……
一切迹象表明,武汉和全国人民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考验!
齐福将王镇长的电话指示、当前疫情和村干部分工等向与会者做了传达,又根据大家的意见对村里的防范措施予以了完善。会议结束时,村会计有些忧虑地说:“村民们没有文化,大意惯了,往往不见棺材不掉泪,只怕工作不好做哟。”
凭借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齐福信心满满地说:“再难也得做。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工作到位,大家还是会接受的。”
村会计又不以为然地说:“省、市、县、镇层层检查,已经设置了好几道防线。我们这么一个偏远的山沟,鲜有外地人进出,何必这么紧张?”
齐福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省、市、县、镇层层设防,更加说明事态的严重性,村里应该成为疫情的最后一道防线。”
各人分头行事。临别时齐福把村文书单独叫到一边,强调说,目前村里虽然没有发现疫情,但山里人警惕性不够,卫生习惯差,宣传工作必须走在前头,对返乡人员的登记核查又是难中之难,重中之重,尤其是要弄清楚有没有从武汉返乡或途经武汉返乡的人员和他们的行踪。村文书一一答应下来。最后齐福将刚刚编写的顺口溜交给文书,要他回去录制下来,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广播宣传。
村文书拿起齐福递过来的稿纸,只见上面写着这样的文字:
这个春节不一般
往年忙得团团转
今年过年把门关
为何出此新要求
且听我来把话言
事情发生在武汉
新型肺炎来传染
中华民族遭劫难
举国上下齐动员
为了弄清病毒源
八十高龄上前线
白衣天使在苦战
军队再把使命担
一方有难八方援
神州处处有温暖
待到春来花开时
再迎一个幸福年
三
夜更深了,寒风和雨雪还没有停下来。村里那棵高大的老黄葛树勇敢地站立在风雨中,满身如刀砍斧斫的沧桑向世人宣告着这个古老的村落平凡但并不平静的历史。那些被冻得簌簌发抖的树叶也仿佛受了这份镇定的鼓励,正在努力地想要安静下来。村委会办公房如一块巨大而坚定的磐石矗立在村中心,里面的灯光还明晃晃地亮着,透过玻璃窗户,如一把锋利的长剑刺向夜空,似在与黑暗中的妖魔展开凌厉的搏斗。
会议完毕,齐福并没有像同事们那样返回家里。他又坐在了那张陈旧的办公桌前,将村里的几个重点防范区域逐一筛选了一遍,难点集中在村敬老院、五保户张二牛和大湾干娃家里。主意打定,他关掉了办公室的灯光和门窗,借助手机发出的微弱光线,摸索着向敬老院走去。
敬老院就在村委会办公室附近,里面住着五个孤寡老人,三男两女,年岁最大的是罗玉芳,老人已经九十一岁了,春节前才死了老伴;最小的是岳六员,七十四岁。几个老人虽然还有一些生活自理能力,但卫生是极大的问题,尽管村里给他们请了一个卫生员,但那里的卫生工作总是差强人意,很多时候齐福都要亲自督促。这里又地处村中心,村里的几条公路从四面汇集到这里,平日里本来就是人流比较集中的地方,春节期间更不用说了。尽管夜已深了,但为了他们的安全,齐福还是逐一隔窗叫醒了他们,将防疫的注意事项一一交代给他们,直到他们完全明白才罢休。
他再次发动了摩托,顶着风雪向干娃家里骑去,路过张二牛的房屋时,他停下车来,从窗户外叮嘱了一阵。
所谓大湾,一者那里山形环抱,山弯很大,二来是那里的住户和人口很多;每到春节,外出打工的人们举家回到这里,走亲的访友的络绎不绝。更重要的是,那些返乡的年轻人们最喜欢集中到干娃家赌博,加上围观的人群,干娃家可谓热闹非凡。想到此,齐福怎么放得下心来呢?
狗吠声围绕着他疯狂地叫唤起来。干娃从窗户里探出头来,齐福的车已经停在了他的屋檐下。简单地问候后,齐福道:“干娃老弟,武汉肺炎的事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也在手机里、电视里看到了。”
“晓得后果吗?”
“晓得。”
“防疫的注意事项呢?”
“我的老哥,村长大人,干娃虽然知识不多,但这些还是知道的。”
“知道就好。我只说一句,从现在起,你们家不能再像往年那样当赌窝哟!”
“不……不会。”
“那样就好。春节快乐!”
“春节快乐!”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齐福这才调转车头,向自己的家里奔去。家人们早已睡熟,他停好摩托,听到了新年的第一声鸡鸣。
四
天还没亮,齐福就把自己家防疫的事情向满珍和儿子做了交代,只身出了门。
过了几个时辰,满珍听见孙女瞌睡醒来的声音,小跑着到了孙女的身边。孙女还睡眼惺忪,突然见到一个蒙面“怪物”朝她而来,被吓了一大跳,“哇哇”哭闹起来,一个劲地喊“妈妈”。儿媳赶紧从厨房里赶过来。眼前又来了一个蒙面“怪物”,小孙女更加惊恐,哭闹得更厉害了。儿媳伸出两手去抱孩子,尽力安慰她:“不怕不怕,是妈妈和奶奶。”但孩子还是没有认出她们来,愣在床上只是哭。儿媳明白了过来,把脸上的口罩拉了下来,孩子这才看清妈妈,哭闹声才小了下去。满珍有些歉意地说:“奶奶糊涂,奶奶该打,吓着乖孙孙了。”边说边拉下了口罩,与儿媳一起哄着孙女。孩女逐渐安静下来,嘴里还在念叨:“奶奶不好,奶奶不好!”满珍听见这话,有些不快,心想新年的第一天就听到这样不吉利的话,这可是开年不利啊!她按照当地习俗,嘴里反复念叨“不忌不忌,百无禁忌”这句辟邪的话语,不自觉地对孙女竟然有了一点烦恼之意。
儿媳给孙女穿好衣服后,也要给孩子戴上口罩,孩子好奇地问:“妈妈,为何要戴口罩呀?”
“防止生病呀。生了病就要吃药打针。”
“我不要生病,不要打针。”
“不打针就得戴上它哟!”说完顺手把自己的口鼻罩住了,整个脸上只有两只黑眼珠转动不停。
蒙面“怪物”再次出现,孩子又有些害怕。女人只得再次拉下口罩哄着孩子,只听孩子嘴里嘟哝道:“妈妈,我怕!”
“宝贝不怕。你看妈妈戴上它还是妈妈。妈妈戴上它好看吗?”
“不好看。”
“好看,好看,妈妈戴着它可以跟宝贝做游戏。妈妈戴,宝贝也戴啊。”
“我不戴,妈妈也不戴。”
儿媳还在耐心哄着孩子,满珍在一边有些不耐烦起来,嘀咕说:“你们这样惯孩子,也不怕惯坏了她?”儿媳听见这话,也不管孩子愿不愿意,试着将口罩在她的嘴鼻上戴上又摘下,如此反复几次,孩子逐渐习惯了口罩,这才没有拒绝了。可是没多大一会儿,孩子又不干了,将口罩扯下来扔在了地上。儿媳把孩子抱到满珍面前,把口罩上的折比作猫须,问:“奶奶戴上口罩像不像一只大花猫啊?”孩子“格格格”地笑了起来,说:“奶奶是只大花猫,奶奶是只大花猫。”儿媳趁孩子高兴之际,另拿了一只口罩给她戴上。
期望作者再琢磨一下,对小说结尾加以修改,届时替换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