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难忘的春节(小说)
一
“10天喽!”刘有富站在九楼阳台朝东的窗口前,望着楼下路上缓缓驶过的一辆白色面包车,掰着手指头数过年圈在家里的日子。妻子于清明端碗摆在餐桌前招呼:“吃饭了。”“又吃?光吃不动弹,尽养膘了。”说着话,还是坐到餐桌前,端起稀饭碗来。早餐简单,盘子里放着馒头和两片红薯。
他问于清明:“需不需要买菜买肉,米还有多少,面还能吃几顿的?”于清明喝完最后一口稀饭啃了口馒头说:“菜还能吃两天,肉先不买了吧,面有点儿紧张,下午得弄馒头什么的了。”
刘有富三下五除二呼隆完稀饭放下碗长叹一口气:“这过的是个什么年啊!”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他的声音显得孤独而/又空洞。
是啊,这个鼠年大家都过得不那么痛快。本来走亲访友、相聚团圆的时机,却都被一个名为新型冠状病毒的家伙把人全堵在了家里。刚退休有空,刘有富携老伴腊月二十三跟休假的儿子一家回老家看望老人,说好在老家守岁过年的,谁知道腊月二十六儿子儿媳就被医院一个电话叫回,参与到防控病毒工作中去了。儿子儿媳路过超市买了一大堆吃的用的,老两口和小孙女儿从此被“圈养”在家里。告别时儿子千叮咛万嘱咐:“这次的疫情有点儿凶,传染性强,千万不能随意外出,实在要外出,就把口罩戴好,别往人多处去,买好需要的东西马上回家,进家门先消毒。有什么症状马上告诉我,看需要不需要到医院确诊。”刘有富嘴上说”好好,知道了,你们快走,到医院去了也要小心”,心里却嘀咕着:“一个小小的病毒就被你们说得这么厉害,连门都不敢出了,至于嘛。”这话想想可以,却不能说出来,一说出来,就又变成老顽固了。儿媳蹲在门口对抱着腿不放的女儿说:“好好在家听爷爷奶奶的话,等妈妈爸爸完成任务回来了带你去游乐场玩个痛快。”刘思雨哭着叫道:“你不说过年带我去玩的吗,咋又变了。妈妈就是个大骗子,一直说话不算数。”杨笑笑狠心推开女儿,捂着脸往电梯里去了,刘建设轻轻把刘思雨送到于清明手里:“妈,爸,辛苦你们了。”于清明心里酸楚地说:“我们没什么,你们要注意,千万要平安回来啊!”刘建设头也没回走进杨笑笑摁着开门键的电梯里大声说:“放心,一定平安!”
二
转天就是年三十,刘有富上午在门口贴好对联,傍晚想去楼下路口给祖先烧道纸,拎起准备的香纸水果吃食走到门口被孙女儿喊了回来:“爷爷,你干啥去?爸爸说了不让外出,你又不听话啦?你出去把病带回家来,思雨就要被传染,就吃不成好东西,就当不成好孩子,爸爸妈妈回来就不带我去游乐场玩啦。”刘有富听着小丫头稚气的声音顿住了脚步。于清明趁机进言:“瞧,思雨说得多好。你不听我的劝告,听听孙丫头给你说的。传染病哪里知道你是去干什么的、你是谁啊,万一哪个病毒不长眼的,跟着你回到家里来,那不就麻烦了吗。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家里吧,你的孝心祖先都看到了,他们不会怪你没给他们送钱去的。”
“唉!”刘有富长叹一口气,闷闷不乐地把东西放到阳台角落里,转回沙发上坐下。正在沙发上抱着玩具“打架”的小思雨一屁股跌坐到爷爷怀里,嘴里还没停下战斗“攻击”的声音。刘有富把孙女抱起来,孩子撑开他的手一咕噜爬起来又跑过去跟她的几个玩具“敌人”战斗开来。刘有富望着孩子心里嘀咕:现在的孩子可真可怜。他想起小时候过年的时候几个伙伴整天撒野玩得天昏地暗,听见谁家门口爆竹一响蜂拥而上,去捡那没有爆炸的鞭炮,然后撅成半截两两一对,拿火柴或是燃着的柴禾棍儿一点,看一边火药呲着把另一另火药点着冲击出去,冒出一股青烟;到生产队牛圈棚墙窟窿里掏麻雀、用筛筐到雪地里扣麻雀,弄到河边捡些柴禾烧着吃……“农村是个广阔天地”,乡村才是孩子成长发展、接受锻炼的好地方啊!现在的孩子生来就圈在接触不到土地的洋灰房子里,他们真正成了温室里的花朵,长大了咋能不娇、咋能经受得住啥灾啥难的考验啊。又想到今年的春节,本来计划初二三就去看望堂兄家婶婶还有岳父母表哥的,看这个样子,也是走不成了。不用政府通知,每天手机上确诊病例、疑似病例、各地分布的数字滚动出来,就像一个个惊叹号似的,谁也不敢拿性命去赌。再说,你想赌,也没人应你呢。几天没下楼,小区居民群里说小区门口已经有人看管,外人不得进入,居民进出要量体温、做登记。新闻里说好些长途交通都已经停了,想去哪儿也去不成了呢。
他就想着,病毒啥时候能扑灭,儿子儿媳哪天能放假回来了,好坐他们开的车,到处走走,把拉下走亲访友的“饥荒”给补回来。年三十他们能吃上饺子吗,鼠年都要来了,病毒啥的,就不知道消停消停?
三
就在刘有富于清明盼着儿子、刘思雨时刻盼着爸妈的时候,晚上快11点了儿子儿媳的电话打碎了他们一直保留的期待。电话是刘建设打给刘有富、杨笑笑打到于清明电话上让刘思雨接的。刘建设告诉老爸,他和笑笑都被选去支援武汉医院,这个年是团聚不了了;这次新型冠状病毒非常厉害,一定不能掉以轻心,能不出门坚决不能出门;非要出门去买菜买面,要做好保护,戴好口罩、戴上一次性手套,回家按之前说的方法消毒……侧耳一旁的于清明听说儿子去武汉,惊出一身冷汗,一把夺过刘有富手里的电话,带着哭腔说:“儿子,你能不能不去啊,我和你爸可就你一个儿子,你们要被传染了可咋办。”刘建设在电话里笑着安慰:“妈,我们是专业医生,知道保护自己,小心一点,病毒绝不会传染给我们。你放心地等着我们凯旋吧!”于清明被儿子一说再不好多说,只能嘱咐:“告诉笑笑,一定保证自身安全,绝不能大意啊!”收回电话,刘有富对老婆说:“这都是人家组织的事情,你儿子积极要求,组织同意就定下来了,哪能咱说让去不让去的呢。再说,国家这么大的事情,总得有人往上冲,咱儿子不去,让谁去?”于清明瞪了刘有富一眼:“就你是共产党,就你知道国家!我这不是担心嘛。”“行啦行啦,建设笑笑他们没事的。”
那边思雨拿着电话跟妈妈视频。“思雨,最近乖不乖?背诗词了吗?今天吃的是什么?过年你想要什么啊?”穿着一身防护服的杨笑笑目不转睛盯着视频里的女儿,恨不得把孩子搂在怀里狠狠地亲上几口。“我很乖的,爷爷奶奶都表扬我吃饭好,又听话。我背诗了,爷爷教的。你听我给你背: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妈妈,啥叫‘萋萋满别情’啊?”杨笑笑本来笑着听女儿的背诵,但听到女儿问出“满别情”三个字的时候,眼泪再也绷不住夺眶而出。她连忙把手机递给站在身边看她们通话的刘建设,躲开视频掩面而泣。刘建设忍住心酸微笑着面对女儿。刘思雨见妈妈忽地一下没了影子,爸爸忽然出来,高兴地喊:“爸爸,妈妈呢?我刚才问她的问题她都不回答,是不是答不上来逃跑啦?”刘建设笑说:“没有跑,妈妈同事喊她有点儿事,刚去处理一下。你妈妈又不是胆小鬼,怎么会逃跑呢!思雨,在家好好听爷爷奶奶的话。另外爸爸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不知道小思雨能不能完成。”刘思雨一听爸爸给她任务,好奇心立刻被招引起来,把之前问妈妈问题的事都忘了。“什么任务?思雨不管什么任务都能坚决完成。”说着,她像电视里看过的画面一样,表情庄重地举起了左手拳头。“好的,我完全相信思雨能完成好这一光荣任务。这样,你的任务是,要时刻监督爷爷奶奶不能随意外出,菜吃完才能出去,出去时必须戴口罩、回家进门要消毒。听明白了吗,能不能完成?”刘思雨囫囵吞枣地听完,态度坚定地大声回答:“请爸爸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好,刘思雨,向后转,齐步走!去找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要工作去了。”刘思雨听话地从视频里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出去,刘建设顿时满面是泪,和杨笑笑相拥而泣。
四
大年初一,刘有富收到几个电话,打出去几个电话。弟弟电话里说他们这个年一家人也没能一起过,防控疫情任务压得不敢有丝毫松懈。弟弟在一个市里做领导,刘有富几乎每天都要点开那个地方的政府公众网看弟弟的动向。侄儿外甥给他的拜年让他感受到久违的暖意。
年三十联欢会电视开着,他却没怎么看进去。手机里各路信息各路问候回复一遍,把孙女儿伺弄得睡了,思想就回到儿子媳妇身上去了。他们经过简单集训已经出征两天,去到那里吃住条件怎么样,工作开展顺利吗;那里到底有多少病患啊,怎么一个病毒闹得武汉被封,全国各地差不多同步采取了管制措施等等,都在他心里打鼓。从各种迹象看来,这场病毒扩散的已经比较厉害了,传染性也非常强,不然不会从国家层面采取这么多措施、下这么大决心的。新闻里看到2003年“杀死(SARS)”病毒肆掠时扛起大旗的钟南山院士出山,正式说出这次病毒有人传人的可能,总算让公众了解到这场病毒的危害。开始的消息,一会儿说没有证据证明有人传人可能,一会儿又说,这次的病毒对儿童青壮年不易感,种种不同说法,叫不少人产生了侥幸心理,以为自己可能不在被传染之列。从武汉封城已经看出,这场灾难不是小事,这次的病毒,来势相当凶猛、扩散相当迅速。
那天回家的时候,儿媳路过同事家,拿回了之前网购的两包口罩、两瓶酒精、两瓶消毒液,家里还有十来双一次性手套。出去扔垃圾戴过两只口罩,按儿子媳妇的嘱咐,一次性口罩回家到门口就扔垃圾桶里了。唉,咋忘了没把用过的口罩弄破再扔。网上说已经有人回收垃圾桶里的口罩,还有人销售假冒劣质口罩了。这咋回事吗!这些人也太黑心了吧,人命关天的大事上,也敢赚这种昧心钱?刘有富想到这里,再次给自己提醒,下次出去用过的防护用品,一定处理了再往外扔,可不能让那些没公德心的人钻了空子。
转眼蜗居楼上已经六天了。两个老的倒没什么,跟平时比较,只是不下楼,不能遛弯儿,没有人聊天,看不到一下象棋就争得脸红脖子粗、转天又凑到一起的老秦头和老朱头。可是对于才4岁多的刘思雨同学就太拘束太乏味太压抑了。幼儿园放假后天天被爷爷奶奶带在楼下广场和小区绿地上玩,这回“拘禁”在家一开始三四天坚持得还好,对爷爷奶奶变幻的花样还有新鲜感,再往后,爷爷奶奶也变不出啥新鲜玩意来,再重复那些老套路的时候,她就烦躁不安起来。每天一起床,她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得安稳。就在刘有富老两口黔驴技穷没办法对付的时候,于清明拿过手机来让刘有富看:“看看看,咱也闹个游艺活动,摆些东西来套圈,在茶几上摆上东西来赢钱,弄个筷子栓上线让娃玩个钓鱼吧。”“好是好,哪儿有圈儿呢?”“哪有啥难的,把那几个空水桶剪开,不就成了吗。”动脑子是于清明的,动手是刘有富的。他俩也是习惯了这种配合。于是把那只大贮物箱里的饮料、小吃等摆开,又从钱包里翻出几张钞票一起摆好,然后剪出十来个塑料桶圈来,爷孙仨站在地板砖那条线前,争相往前投掷。爷爷奶奶哄着孙女好不容易投中一包小吃,看孙女高兴得合不拢嘴,他们也开心地不行。
就像好吃的饭不能多吃一样,这样的游戏玩过一遍后,刘思雨又开始问奶奶妈妈什么时候回来,问爷爷爸爸啥时候回来带她到游乐场去。爷爷奶奶只好一次次重复“爸爸妈妈工作忙,等他们回来一定带你去玩”“他们过两天就回来,别着急,你是个最棒的小朋友,最懂事了。”之类的话。这样的话说多了,连他们都感觉空虚,说得毫无底气。刘思雨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推开奶奶塞到手里的小吃,放声哭喊:“爸爸,妈妈,你们不要我了吗?”叫得刘有富于清明心里酸涩,眼眶湿润。
等把刘思雨哄着睡了,刘有富于清明才能各干各的。刘有富拿过前几天网购的历朝通俗演义,翻到后汉刘秀打天下的那些篇章,看刘秀吃了败仗,被追兵追得疲惫不堪,跑得都不想跑了。心想哪个皇帝都不是好坐的。想到刚看过王莽从攥权到失败十八年,天下没有太平过,倒不如做大司徒一言九鼎的时候牛叉。正要往下看以后怎样,手机响了,是儿子的声音:“爸,妈呢,你们好吗,思雨咋样,调皮了吗?”刘有富没有理会儿子的一堆问题,头一句就是“你们咋一去没影儿了呢,不知道我和你妈担心吗?”刘建设马上道歉:“对不起,实在忙的没空,没能及时给你们打电话。我们都挺好的。”
听到儿子来了电话,于清明放下手里浏览的手机,赶忙凑过来。刘有富点开声音键,对儿子说:“你妈来了,她跟你说。”说着把手机递到老婆手里。“儿子啊,你和笑笑都好吧,几天了没有消息,你爸急得像无头苍蝇,在家里团团转。”刘有富听到这里喷了老婆一句:“你才是苍蝇瞎转呢。”那边电话里儿子听到了连忙安慰:“我们都没事的,在正规医院,都按规定的标准程序工作,安全是有保证的。你们就放宽心吧。”“我们就是瞎担心。我们都挺好,思雨也很好,你和笑笑也放心,我们决不会给你们添乱。你爸爸有往外跑的意图,都让思雨及时监督住了。好了,你也早点休息。告诉笑笑多吃点,别怕长肉。身体强壮,才能对付病毒。哦,还有你爸,他还有话给你说。”刘有富接过电话说:“也没啥了,就是好好工作,尽心竭力千方百计救治病人,别辜负组织和群众的期盼。我们天天看新闻,学习防治病毒的方法,知道不出门就不会给国家添乱。你们放心干,早些把病毒消灭了,好回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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