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芳】你的世界(小说)
一
“辰佑,你好!你在你的世界过得好吗?是否还记得我?”
轰隆隆的列车穿过昏暗的隧道,周遭一切仿佛变得异常沉闷,如同沉在漆黑而深沉的大海深处。这种黑暗,仿佛已经没有了尽头一般。
列车内人群拥挤,他们只是这个世界上一群很普通的人,以一种很普通的方式生活着。但每次坐上列车去往远方的时候,她的内心深处那个不普通的灵魂就会慢慢生出。是的,看着那些身边和自己一样普普通通的人们,她还是感觉到了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她的名字叫春熙,是居住在A城里的一名普通女孩。然而,在她的身上却发生了一些不普通的事情,这种不普通的事情在整个世界看来,根本就微不足道,但事情发生之后,却令她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的,每个人的世界都只是自己内心的一场幻觉,很多时候,他们同别人所认识的世界并不一样。
“辰佑,我的生活充满了苦累,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继续支撑下去,你是我平凡世界中的一缕星光。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能和你见上一面。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春熙因为家庭困难,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她来到这个城市已经有三年了,三年来她做过不同的工作,所有工作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多攒一些钱寄回老家给妹妹读书。
春熙的妹妹今年正在读高二,自从她外出打工以来就肩负起了供妹妹读书的重任。她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妹妹失去学业,不能让她像自己一样因为学历而受人冷漠,连一份稳定的工作都找不到。
在这个庞大的城市中,她如同一条不断游离的鱼儿一般,受尽冷暖。她希望妹妹可以不用担心学费问题,去自己向往的大学读书。
她相信,自己所得不到的快乐和幸福,妹妹一定可以得到。而她身为姐姐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让妹妹不用担心将来的高额学费。
春熙在大城市打拼的那种心酸,是身在老家的父母永远都不会知道的。每次通话,她总是报喜不报忧。
在大家看来她是一个性格坚强的乐观女孩,总是弯着眼,笑嘻嘻的,谁又会知道,她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是没有笑容的,其实她的内心是如此的疲惫和悲伤。
她独自一个人,在偌大的城市里不断地向上爬,她是那种想要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的小人物。
她目前的工作是在百货商场内的一家专柜卖化妆品,每天都要面对很多的客人,她们需要绽放出春天一般的笑容,温暖每一位顾客的心。
所谓顾客就是上帝,顾客说什么都是对的,面对顾客的诸多刁难,其委屈程度可想而知。春熙明白,每个人生活得都不容易,都在为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奔波,努力着。
她每天都会工作到很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租住的地方,然后开始蹑手蹑脚地洗漱。如果稍不注意,弄出太大响动,就会被楼下的住户投诉。她每天都活得小心翼翼,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中。当她带着一身无法洗去的疲惫,一头栽进松软的床上,顿时便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侧脸看着窗外茫然的夜色,夜色中那黑暗而高大的建筑物,以及万家明明暗暗的灯火,内心顿时升起一股心酸,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她十分压抑地生活在这个不属于她的城市里,用她的青春来换取工钱。这些工钱是衡量她生活质量的唯一标准,她却没有完全掌控它的能力,因为大多数情况下这些钱都是要寄回老家的。
她像是一棵内心枯萎的大树,竭尽全力地想要保护身边的花草,只是她的力量尚且微薄,一个人要想改变几代人所带来的贫困谈何容易?她甚至不敢在夜色凄迷中想象她的未来,那是毫无尽头可言的……
青春,终究是充满了迷茫的。
她不知道能给自己的下一代带来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这样拼尽全力的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在那些不费吹灰之力的人面前,她的努力就变成了一种羞辱和嘲讽,嘲讽着她普通而贫瘠的一生。
春熙关上了屋内的灯,然后点燃一盏橘黄色的台灯,翻开了一本书来看。她试图令自己的内心得到安宁,看书这件事,或许是令她解除疲惫的唯一方式。也只有在这个时刻,疲惫的内心才能得到一丝安慰。
那些书内的字字句句,已成为了暂时忘却苦难的良药,给予她温暖和生活下去的勇气,甚至是对未来的某种渴望。
她有时候想,自己的生命还剩下多少个日夜?自己是否还有机会改变命运?在有限的生命和精力中,一个人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实在是太难了。
在她十几岁以前,贫困的家庭环境就已经限制了她的发展。她并不是那种万中无一的奇才,只不过是普普通通人群中一员。但她仍旧相信自己是与其他人有所不同的,一定是有所不同的。
生而为人,必定是有着某种属于自己的意义,而不是简单地生老病死走一场。
正因为这种内心的觉醒,使一个普通的人变得痛苦,如果她的灵魂能够和她的外貌一样普通,或许也就不会如此痛苦地折磨自己了。只是这个普通的外貌下,并没有给予她一颗同样普通的灵魂。
她是春熙,一个在大城市孤独奋斗的女孩。一棵生长着脆弱枝丫,努力屹立在风雨中的树木。虽然她的内心已经枯萎,但她仍旧渴望,终有一日能够成为家人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你相信奇迹吗?奇迹是拯救这个平凡世界的唯一希望,是黑暗中的一盏明灯。当你遇见奇迹的那天,你终会相信自己是带翅的天使,而不是遁入泥泞的垃圾……”
这本书末尾的最后一段话深深地打动着她,她的眼中酸楚地滚落一颗豆大的泪水,泪水如同一朵薄薄的花,寂静无声地溅落在书本上。
在这个漆黑如墨的夜空下,一个脆弱的女孩默默哭泣。
成年人的悲伤,从来都是默默地,无法明目张胆地去宣泄。
不知何时起,在她心中,悲伤已经慢慢成为了一种羞耻。只能借由别人的故事来放肆宣泄,这样才不会觉得羞耻。
很多时候我们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之所以会放声痛哭,或许并不真的是因为电影本身。人生有时候需要一个宣泄口,一旦这个缺口被人打开,你就会将内心积累的痛苦,统统化作眼泪,哭诉出来。
而你的悲伤,谁会在乎呢?当你悲伤之时,整个世界都会厌弃你。当你开心之时,整个世界都来与你同欢。所以,悲伤永远是属于自己的。悲伤的时候请默默悲伤,不要打扰任何人,只有这样,才能慢慢变成生活的强者。
“喂,你是谁,为什么哭泣?”
二
春熙埋头哭泣,突然听到脑海中有一个男孩的声音。她愕然地抬起头来,止住了哭泣,难道是自己产生了幻听?
“喂,我在和你说话,你听到了吗?”
“啊——”春熙立即吓得大叫,那个男孩的声音不断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茫然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在脑海中,弱弱地回答:“我叫春熙,你是谁?”
……
另一座城市,同样的庞大,如同浩瀚的森林。
漆黑的深夜,正拼命地吞噬着整个城市。
一个穿着睡衣的男孩站在阳台上,手中握着一罐咖啡,激动地跳了起来,他满脸开心地叫道:“春熙?春熙?太好了,你终于听到我的声音了……春熙,我是辰佑!”
天呐!这简直就是奇迹。此刻,他看着黑暗城市中漂浮着的盏盏灯火,不由内心狂热。他从未想过,脑海中那个人的声音居然给予了回应,那个一直存在他脑海中的声音,她的名字原来叫做春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脑海中就一直会出现另一个声音。他一直以为每个人都一样,那是人类心灵中的自己在和现实中的自己对话。只是慢慢地,他发现那个声音并不是自己的,而是属于另一个生命体的。
于是辰佑去看医生,医生也检查不出什么来,为了不让别人将自己当作异类,这些年来他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他的脑海中有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于是他开始尝试和她进行沟通,直到今天,两个人之间才产生了关联。这令一直以来困惑不已的辰佑,感到了无比的开心,这种开心比发现新大陆还要令人振奋。
“辰佑,你……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你的声音会在我的脑海中?”春熙惊慌地问着。
辰佑低头看着夜色,兴奋地说:“我也不知道,我的脑海中总会有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我想那个人就是你……我一直以为这是一种幻觉,一直在尝试与你对话,没想到这次居然成功了!”
春熙愕然,她突然想起,曾经也有很多次,自己的脑海中出现过一个心声。比如,她一个人坐地铁回家的时候,她浑身疲惫不堪的时候,她的脑海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没事的,会好起来的……你要加油!”而今天这个声音居然是如此的真实。
“辰佑,为什么我的脑海中会有你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你知道吗?你的声音总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不知道你何时会出现,何时又消失。太好了春熙,我们终于能够听到彼此的声音了,这真是太好了!”
原本感到害怕的春熙受到辰佑的感染,内心也开始激动起来,她立即又问:“辰佑,你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吗?”
“当然,我生活在E城,你呢?”
春熙顿时兴奋地说:“我生活在A城,我这儿的时间是2020年1月6日。”
辰佑疾呼:“天呐!我这儿的时间也是2020年1月6日,我这边是10点57分,你那边呢?”
春熙急忙抬起桌上的手机看,惊喜地叫道:“我这边也是10点57分!”
辰佑大叫:“天呐春熙,也就是说我们其实是生活在相同时空里的两个人!真不敢相信,我们竟然能够听到彼此的声音,难道是因为脑电波一致的缘故?所以……我们能够听到彼此的声音!”
春熙低头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过我此刻就像是个疯子,内心又是感到不可思议,又是感到害怕,又是感到开心。辰佑,这一切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春熙说完,想要听到另一边辰佑的回答,只是良久都未等到他的回应。
“辰佑……辰佑……”
春熙一次又一次地呼唤着他,可是对方如同失联一般,他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辰佑……辰佑……”难道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吗?
春熙穿着白色的睡裙跑到了阳台上,俯身看着这个黑暗的城市,夜色中的云团如同庞大的鲸,风在夜空中肆意来回地吹。
风吹过她长长的发,那黑色的长发如同漂浮的水草,孤寂地包裹着她的身躯,她……再也听不到辰佑的声音了。
这一切,只是幻觉吗?
……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梢,轻柔地散落在辰佑的脸上。
他抬头,侧目看着那温柔而稚嫩的阳光,经过一个冬季的蛰伏,树木已经开始抽出新芽,沉寂一年的冬季似乎就要过去,早春的味道似乎已经压近整个孤寂的大地。
自从上次与春熙联系上之后,辰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听到春熙的声音了,他看着孤寂的街道,空无一人。他所居住的地方是个工业区,除了上下班时间,大马路上很难看到行人。
废弃了的公园中,健身器材孤零零地立在荒草之上,阳光失落地打在荒草上,辰佑的内心便感到无比的落寞。
他伸手呼出一口热气,只见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一种奇异的雾气,他裹紧了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心思沉重地走过这条空寂的马路。
他在一家意大利餐厅做服务生,与阿郑一起合租,阿郑是名快递员,他们是这个城市中普普通通的一员。
阿郑是个不修边幅的家伙,很多时候辰佑承包了家里的杂活,比如洗衣服,倒垃圾等等。他每天都会拎着大包小包的垃圾,穿过狭长的阶梯,走过两条有樱花树的大街,去垃圾回收点扔垃圾。
晚饭吃的是简单的速食面,阿郑吃不惯,又到外面买了份叉烧,两个大男孩就这样边吃边看着球赛。
辰佑问阿郑,“你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那件事吗?”
阿郑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里的球赛,然后喝了口手里的啤酒,问:“哪件事啊?”
“就是我脑海里有另一个声音的事……”
阿郑歪嘴笑了笑,“我早就说过你是幻听而已。”
“不是的,之前有一次我和她联系上了,她还告诉我她叫春熙。”
“联系上了?怎么联系的?打电话吗?”
“当然不是,是在脑海里联系上的。”
“我的天!你难道是居住在地球上的外星人?啊哈哈哈……”
看着阿郑没心没肺地大笑,辰佑顿时感到无语,摇头说:“我就知道告诉你,你一准又要笑话我。”
阿郑忍住笑说:“我不笑你,你说她叫春熙?”
辰佑点了点头,然后说:“嗯,可惜只有那么一次,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上了。”
阿郑晃了晃手中的啤酒,将双腿舒服地搭到茶几上,然后说:“既然能够联系上,说不定之后也能联系上,你就不用太担心了。”
辰佑叹了口气,然后说:“可是已经有一个多月听不到她的声音了。”他说完,又转头看了看漫不经心的阿郑,然后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的,算了……”
辰佑有些失落地起身回房,他知道过于离奇的事情是很难令人接受的,更何况还是像阿郑那样普通到麻木的人呢。
所谓奇迹是什么呢?
春熙的存在对于他而言是不是就是一种奇迹?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春熙的声音就是一种上天给予的救赎,救赎他这个普通而平凡的生命,因为有了她的声音,他开始渐渐变得不再普通和平凡,深处茫茫人海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与那些人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