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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春秋】文门成殇


作者:刘君则 白丁,55.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9780发表时间:2020-02-26 15:11:29
摘要:以文字窥探人心,这模糊又清晰的,是深不见底,是残忍存在


   兰花,腊梅,仙客来,枸杞,萱草种满了文家两亩多大的庭院,文老爷就爱闻个香儿,看个鲜儿。花圃前,有个大水缸,整日明晃晃的,待每日把花浇养个遍也就下去了许多。这文家可是一门大户。文成山文老爷是这国平县苇席区的区长,家有田百倾,那绿油油的禾苗子一经打了春儿,就绿得显霸气起来。文夫人刘秀儿是距国平县有几百里的上家县刘家沟人氏,只因年少时家里闹过水灾,不得过活,一路讨饭过计,才方流落至这国平县苇席区。文成山偶遇刘氏,看其可怜,就把她收入文家,做些照看花圃,打扫庭院的事情。只因刘秀儿把花养得红透的好,文成山对她日渐生得好感,就娶了她做老婆,日后又招了位叫卢婆的女人来补刘氏的缺儿,听说是文成山的远房亲戚,他也懒得知道,究竟是怎样攀的这亲。文成山还为刘氏选了个伺候丫鬟,起名叫唤喜。唤喜许是灵巧,又听得话,远比卢婆这样的半大老婆子讨人待见,文成山不在家时,总听得唤喜和刘氏谈得笑声满院。卢婆却似生得苦面相,整日见不得她笑,却喜欢没事拿个针线缝些破旧衣裳。
  
   文成山有三个儿子,没得闺女,便每日清早为文家祖上上香,口里虔敬地念叨着:“祖上有德,祖上有德,文家得旺了,得旺了。”文成山心气儿高,为其三个儿子取名作:文岳、文岩、文峦。以山为喻意,高过平地上一切生的死的东西。大儿子文岳,字稳如。二儿子文岩,字平如。三儿子文峦,字隐如。可见文老爷是怕山高风大招惹事端,取字都以平和、稳重为要旨,方见文老爷笔墨用得臻善,其用心良苦啊。
  
   这文家坐落在苇席区龙托里巷泛本河的沿上,据说文成山的曾祖父在雍正年间是位朝廷官员,作皇差的,因为一次办事得力,幸受皇帝奖赏,便有了这块风水宝地,文家世代府宅也都坐落于此,子孙也都在此开枝散叶。从文成山的曾祖父到他这一代,中间的零零碎碎儿也不知其详,不知是怎样的此起彼落,兴衰存亡,至今竟只落得文成山续后了。
  
   荷塘里的波光在一圈一圈地被月色夹带的风吹开了,几排树行在沙沙地婆娑着,这傍晚静静地罩着千门家户,风丝丝地想吹死勉强入秋的蝉。这时代还没有终了,清朝百年兴衰都被今人笑谈成了故事,多少家国之事也不过是昨夜小孩子没有记忆的梦,完全地发生过,残缺地存在着,清晨他们依旧是玩得个尽兴,玩得个疯癫,玩得忘了回家吃饭,谁去记得做过些什么。就如这夜一样重复着黑色的回放,理想却似宣纸,等不到人来书写就被风浸吐在了一如既往的黑色里。
  
   此时文家的庭院,灯笼映红着画角长廊,花圃里的花静静地开着,水缸里的水明晃晃地想要吐掉人的样子照着。大厅房里,文成山依旧坐在暗红色的八角椅上看着书,刘氏一边鼓弄着女红,一边时而抬眉瞧着文成山,生怕他读得困了睡了去,着了凉,又不敢言语,只得敷衍着绣上两针,只等他合书。三个儿子也都在各自的房间里睡熟,明天还要教书,虽说文家是大户,但文成山经常教导三个儿子教书事宜重大,万不敢迟到怠慢,废了国家教育章程,误了学生们的前途大事。文成山读得困了还真就捧着书连连向下栽着头,刘秀儿赶忙取来了被子为他盖上,接着自己转头回房睡了。呵,这女人也可真有些意思。这时已是一更天了。
  
   时咤书院,文岳、文岩、文峦教书的地方。文岳教时事政治,文岩教书法绘画,文峦教世界地理。一顶欧式草礼帽,一身英式薄花昵礼服,一根文明杖,凡是三位少爷一起出门,人们总是在说:“文家三位少爷来了,您看多气派的人儿。”三位少爷眼睛却都好得厉害,这也难怪人们总这样窃窃调侃他们:哎,都怪有双好眼,不然戴上眼镜还能再洋点。
  
   挺挺绿竹,悠悠碧池,八角屋檐,严肃先生,朱窗书声朗朗,俨然一幅勤学图,一派国之希望景象,吹过文家院里的风吹着时咤书院里的草草木木,风划过屋顶的声音多少有些暧昧,像午后伸过懒腰的猫耍玩着毛绒球那样绕绕纠缠着。
  
   门北监狱缉查队的潘队长可有日子没在街市上巡街了,都知道他逛了北城的五艳楼,一连光顾了五位风华绝艳的窑姐却不肯放钱,还把尿洒在了桌子上。五位窑姐也没一个省油的灯,因姿色艳媚,体态动人,风情悠多,在苇席区乃至国平县都是出了名的,五艳楼也正因她们而得名。这几位姐们儿可都是有后主儿的人,潘队长潘月风借着酒劲这般撒野,哪被她们容得下,见得五位窑姐,拖着醉醺醺的潘月风满街的吆喝叫唤着:“潘队长啊,讨完了我们姐儿五个的乐子,不放钱儿,还掏出他那丑家伙洒了满桌子的尿,大家瞧瞧这是吃什么长出来的狗东西……”那声比得上前个儿丢了孙子直骂街的老张婆子,自然这般喊叫让平时威风整条街的潘月风丢尽了脸面,也自然让潘月风的老婆闻着了。潘月风的老婆胡美清,她父亲,也就是潘月风的老丈,是门北监狱所所长,上至国民党统务科科长胡冼生。幸得老丈人提携,潘月风才有这队长的差事,这下潘月风的老婆死活不依,非要胡冼生治了他,胡冼生也觉得脸面让着狗东西给豁尽了,就让潘月风守监狱去了,潘队长也便成了潘狱长,可也就是说话的功夫儿,潘月风就又回了位。
  
   九月里的秋天还热着,泛本河的水还是懒洋洋地流着,多少人多少年都在看着它,经过它,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流去了什么地方,反正有的是水,好想永远不会干涸一样。
  
   “也难怪,这潘队长可真是丢死了人,竟这样被窑子里的女人满街拽着吆喝,还活个什么劲。”刘氏对一旁看书的文成山说着。“你管他丢不丢人的,他敢做就不怕没了面子,这种人活该被脏女人闹腾,孽债啊!”文成山正经地唏嘘着,接着又说:“反正我八辈子也干不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没个面子还活得起?”刘氏一旁中肯的点着头,接着像多半没了力气嘟囔了几句:“人五人六地巡街,整日还威风得不行,这真是有颗狼子心,披着军大衣,里面裹着兽性皮,这人也差太多了。”文成山没再说什么,许是嫌对这事说多了难免脏污了自己的嘴,只是感到最近刘氏的自语多了起来,像是无意的絮叨,又像是悟道一样地,感触颇多起来。
  
   “老爷,岳儿在监牢里也不知怎么样了,这都六天了,门北监狱的人还是死活不让我们见,送钱也送不出去,这监狱的官和兵现在怎么这样清廉厌钱了呢?您也想个主意总得让我们见着呢。”刘氏这一连串的唠叨不知给文成山听了多少遍。说到文家大少爷文岳被门北监狱缉查队的人给抓去了,还得从文岳在一场辩论比赛上赢得头彩儿说起。
  
   一年前的九月初五,文岳教书的时咤书院准备了一场辩论赛,辩的主题是:关于西方文化的借鉴与否。由于文岳出身大家,文成山从小施之三个儿子先进教育,为他们灌输进步学术思想,识大体,重言行,也很注重对于西方文化的学习,所以文岳在这样的环境教化下,自然主张对于西方进步东西的学习,对于当时的一些文人墨客,虽胸有汁墨,却不乏思想单一,顽固自封的人,而时咤书院里的教书先生更是多为视国之文化为最尚,以蛮夷之学不挂于齿的人。所以那日的辩论,文岳只一人持着提倡,而其他十人则全为反对,这颇有诸葛亮当年舌战群儒的气场。当时书院里来的人多得都没了站的地方,集市上卖菜的,换面的,打油的,扫街的,城南城北的,在家喂奶的,带孩子的婆姨,讨饭的,耍把式的,挤了满满一大院子。辩论打清早起直到太阳于西边落了去,方才结束。文岳的满腔中西才学和敏锐的洞察力为他赢得里当日的头彩,另十位先生自败下风,回了家去。当时满院子的人虽说是站着坐着听了一天,却还是给了文岳震天的掌声,这掌声好像憋了太久,持续了好一会才散去,大家有的在大声喊着文岳:“文先生,您这唇舌真赶得上洋人的飞机大炮,谁都挡不得,您可真厉害。”文岳哪顾得上听这个,都醉在这掌声里了,那天他算是光了宗耀了祖。文成山那晚也和儿子谈得甚欢,却依旧笑得得体,收敛。以后,文岳还是每天去着书院教书,和从前一样,一顶草礼,英式薄花昵白礼服,一根文明杖,只是让人觉得他的帽子戴得更规整了,礼服更白净了些,拐杖也都像是古人手中挥以写诗的毛笔了。文岳在得了头彩后几天的一个早晨,有位貌美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了文家大门前,穿着白纱裙,戴着贵妇花沿帽。手上还撑了双长长的白纱手套,像网一样直网到她胳膊肘的上边。直等到文岳、文岩、文峦三人出门去书院时,女子把手里攥了许久的红色信笺匆匆塞给了大哥文岳,脸上带着笑却没泛露出红晕,转头便急忙走开了。后来看得是一封少女的情信,才知刚才那位女子是心仪了文岳,后来又知道这写信的女子是冉府的小姐,叫冉春华,其父是苇席区教育处的处长冉大发,冉府也是一门大户人家,文岳也为这女子的大方和前卫的西式穿着,还有漂亮的脸蛋所倾迷,便也常写些情信让人捎了去给她,只是他的情书和情信都是让二弟文岩代写的,因为他知道论诗文才学和词画造诣,文岩都是远超于他的,文岩也乐于帮大哥作些这类事。“月月墙上两树华,春潮来时惹旁家,却叫轻信暖凉意,不让月初照流沙。”冉春华被这样一叠一叠的情诗打动着,一次一次地醉在这美好的韵脚里,体会着这种方式的诸多浪漫,对文岳的爱慕也一天天地浓之又浓起来。
  
   细看来,这男女之初的爱情多是怀揣着蜜似的想象的,他们在隔着雾,隔着纱,却好似愿意爱上一千遍一万遍,昏昏地发着情,发着热,总会有“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的情愫。
  
   “文岳先生,最近又在读什么西方书啊。”
  
   这怪的语腔是李耕元作给文岳听的,李耕元参与了那天的辩论,与文岳辩得最凶的便就是他了,论相貌文岳不如他好看,论学识其实两人相当,只是李耕元为守旧队伍里最坚决的一员。
  
   “没读什么书,只是备了些教案,作些材料收集,李先生有何赐教。”文岳一贯儒雅地谦逊着。“文先生不该这样折煞了我,说什么赐教,我可是文先生的手下败将啊,日后还要与您多学习,比如先生的穿衣着帽,呵呵,改明儿,我请文先生喝酒以便从您那多掏点好东西,我也好自身修善一下,不知文先生如何?”李耕元就是这样,总让人讨厌地恭敬着,又迫人应合着。“好,有时空一定应允你,李先生。下一节有我的课,先告辞了。”文岳文明地走开了。
  
   有风吹着有月悬着的夜晚又来了,这世道岂能在黑色的夜里变得让人敢想象,敢憧憬,文家院里的一砖一瓦都青得霸气,青得透鲜亮,花圃里的各样式的花在开着败着,那口大水缸里的水又明晃了起来,像面在晚上专门盛树影的镜子。文岩在自己屋里写着情信,依旧是得了大哥的吩咐。“春华,漫长的夜晚让我对你的思念又开始无尽了。”刚写了这么一句,文岩开始觉得异常困起来,也累了许多,他今晚怕是写不成文了,就赶紧躺到床上去睡。第二天清早儿,文岩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表情凝滞又认真地秃噜了句“昨晚,我梦着冉小姐了,我梦着我与她亲热了,她让我帮她脱去衣服,然后和她……”文岩自己嘴里半梦半醒地嘟囔着,又忽然赶紧捂住了嘴,回了味才知方才声儿大了,然后他边回想着昨晚的梦,边穿上衣服,这时他感觉到自己下身有些粘湿,被子上也是,就赶紧蹬上了裤子又急忙换了被子,把昨晚的那条掖进了平常不怎么翻用的大木柜里。这情欲的羞耻心怕是产生于宗教对于罪的暗示,也可能产生于人类对自己身体的认识。文岩嘴里狠狠地念叨着:“文岩啊,你可真是伤了风化了,真是该着去死。”没吃早饭就拿着书往书院去,当推门向外走的时候,文岩好像得了悟一样又似醒似梦地说了句:“我是喜欢冉小姐的,对,我是喜欢她的。”看这文家二少爷,此时走的两步更显劲头儿了。
  
   “岩兄今儿怎么来得那么早啊,你大哥这也有些日子没来了,出了什么事了。”搭讪的是李耕元李先生,他和文岩的关系也算还行,起码比跟文岳的好。“哦,耕元兄,清早起早了些也就早些来了。我大哥近日伤了风,在家歇着呢。哦,对了,前几日,你说想要我帮你介绍认识几位洋朋友,这事我办得了。”
  
   “那多谢了岩兄,今儿中午我请岩兄吃饭,咱们喝些酒,改日我摆桌,再把岩兄和那些洋朋友都请来。”
  
   “那好,就依耕元兄了,到时一定来。”
  
   两人走着又说了一会,院里的铃声响了,该上今早第一节课了。
  
   “听说冉家大小姐看上令兄文岳先生了?”李耕元边给文岳斟着酒边又说笑似的这样问到。
  
   “是……是的”文岩吞吐地回答着,想是昨晚的梦闹的。
  
   “哦,也难怪,文岳先生的学识和见地,那是在咱们区拔了尖的,又仪表堂堂,难免惹了现在小姑娘的芳心,不过说实话,我挺喜欢冉小姐的。”李耕元无赖一样地说着。文岩猛地抬起头,眼睛盯着李耕元,睁得大大的,面无表情了好一会儿。
  
   “我说笑呢,岩兄,别介意。”李耕元此时更让人觉得像个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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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写得很是耐读,文成山的家庭兴衰故事历历在目。这篇文章篇幅很长,写得环环紧扣,故事情节跌宕,引人入胜,建议认真欣赏。【编辑:河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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