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愚孝也哉(随笔)
愚孝也哉
近日重读古人愚孝的故事,其中一则是说孔子的弟子,名列“二十四孝”的大孝子曾参,一次在瓜田锄草时不慎锄断了瓜藤,父亲见后勃然大怒,抡起大棒将其打得昏死在地。苏醒过来后的曾参忍着伤痛,装出笑脸,反而安慰父亲说:“你没有累着吧?”回到自己房中,又强打精神,弹琴唱歌,想以此让父亲知道他没事,不必担心。
历史走到今天,人们多少是带着嘲讽的眼光来看曾参的“孝”,要不怎么在引用史实时“孝”字前要加“愚”。然而我的少年时代却有过和曾参相似的经历。
十七岁那年秋天,一个星期天,我的弟弟出去玩,我把他借来的一本武侠小说《王郎传奇》(螳螂拳创始人演义)偷偷地拿出来读。这里应作个注脚,我弟弟自小像个霸王老欺负我,无论我怎样待他好,也温暖不了他的心。我至今仍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是处处与我作对,这一切可能是天性使然。他知道我最爱看书,于是他借来的武侠小说从不许我动,但那《王郎传奇》我用一次次“游击战”已偷看了一半。那天我怕他回来后我就看不成了,于是揣在怀里跑到菜园里,蹲在茄稞底下一直读到天昏地暗,才想起该回家了。
刚走近家门,母亲站在平房上一看见我,头顶上立刻窜出一团火:“你死到哪去了?是不是把你弟弟的书给拿走了?”我心里一沉,胆颤心惊地迈进家门,果然,我弟弟阴着装枪药的脸,一见到我,便朝我“蹦”地放出一枪:“把我的书拿来!”他踢我一脚一把将书夺了去,母亲也匆匆下了平房,亦扭住我的耳朵开始打骂:“一下午丁点大的活也不干,死到哪里去了?你拿书也不放声,叫你弟弟来家翻腾!滚!到梨园去换你爹来家吃饭。”
我只好匆匆赶到梨园的茅屋里对我爹说:“爹你回家吃饭吧,我先看着。”
我爹这一回家就是将近十点才来换我的班。
秋天的气温白昼热夜里凉,夜风穿透玉米秸搭的茅屋,袭击着衣衫单薄的我。周围到处是纺织娘的哀鸣,让人倍感季节的苍凉,小河对面的村庄里隐隐飘来晚炊的诱香,远处山谷里不时传来几声凄楚的鸟鸣,偶尔有只猫头鹰在茅屋的上空时左时右地号啕,村里人都把猫头鹰叫着丧霉鸟,它叫准有坏事,它会“东叫老,西叫小,南叫官司北叫好”,听着这阴森凄厉的叫声,我的心陡然恐惧起来,那一刻我只感到无依无靠和无助。我在心里反复地叫着:父亲啊,你怎么还不来?难道你忘了我还在山中的小茅屋里吗?
我在黑暗的等待中愈发感到秋夜的寒冷,是啊,秋天过去,冬天的风就要吹来,未来的漫天飞雪已隐隐弥漫过来,铺天盖地地压在我的心上。谁也不曾知道,那一晚我作了种种死亡的设想,一种全身心的悲凉让我感到人活着的多余和无谓。
后来当我回家后,见母亲的气也消了,眼神里已流露出牵挂我还没吃饭的神态,我本来已没胃口吃饭,无边的悲凉已让我什么也吃不下;但我太了解我母亲的性格了,若我真的不吃她会难过,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若我开始吃饭,她绝对会加上一句:“还有脸吃!”把我的一点自尊彻底打倒。
我在灶间站了足有十分钟,思虑再三,决计忍着羞辱也不能让母亲难过,于是便到饭厨里拿了块玉米饼子和葱,刚放到嘴边,果然,母亲从炕上把头伸到灶间说:“还有脸吃饭!”
我急忙跑到厢房,两泡泪哗地滚出来。
你瞧,我与曾参的愚孝何其相似乃尔!
我一生既懦弱又悲天悯人的性格并不全是家庭和环境造成的,只能说天性使然,这里我想多插一段小插曲:我七岁时我弟弟两岁,某天早饭后母亲让我哄着弟弟她出去看队长分的什么活。我在炕上看守弟弟,不小心弟弟碰到窗台上,把嘴角磕出血,我吓得抱着弟弟送给了母亲,母亲打了我两巴掌又骂了我几句,其实事情也就了了,可内疚与自责使我无法平静,我跑回家张开嘴便往窗台上磕,直到两嘴角磕出血才罢休。我一直对自己的性格感到费解。
母亲常说我挨的打一火车都拉不了,但直到今日,我从来不曾对父母生过一点抱怨之心,他们在最困难的年代,给我治病,养我长大,供我读书,这一切让我一生都报答不尽。他们对儿女成长的忽略,是因为他们没甚文化,更因他们一生为果腹蔽体的拮据生活所累。
其实父母的打骂也是一种另类的爱。儿女对父母所谓的“孝”也只是发自内心本能的天然的独特而又普通的一种情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