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我的老岳父(散文)
我八十四岁的老岳父,临终前给我留了最后的一句话,就是:“逆境时要经得住打击,顺境时要顶得住诱惑。”这短短的一句话,在我后半生受益匪浅。
我的老家在潍坊市的青州、寿光、昌乐三县市交界的地方,人多地少,没山、没水、没树林,农、林、牧、副、渔,就只剩下农业了。乡穷,村穷,家更穷。摆脱贫困是一个穷孩子的第一愿望。人穷志不穷,穷则思变,要干要革命。当时有句俗话说:“上学无路就做工,做工不成就当兵。”这就是一个农村孩子的三条脱贫之路。
小时候,我父亲说:“没有远虑必有近忧,上学是学知识,提高生活能力,到最终能不能考上大学谁也没有把握所以。所以,还要有第二手准备,那就是学技术。当时在我们农村,所谓的技术就是木匠、铁匠、泥瓦匠,这些我都没有看好,我选择的是画匠,因此,我从小就练习画画。在自学的基础上,还轻请老师指导。文化大革命中教育方针反反复复,在考取高中后不到一年就又批林批孔,提高教学质量又是一句空话。我利用批林批孔出墙报的机会,练习画水粉水粉宣传画,到毕业的时候。在我们公社已经小有名气。因此毕业后就被抽调到战山河建设兵团做政工宣传。我高中毕业的时候还没有恢复高考,城市人还要下乡,我们农村孩子怎么能进城呢?所以我只有选择当兵。
我服役的部队是在山东烟台的栖霞,我入伍的第一年,是在高射炮连,第二年被调到师后勤部营房科,做营房建筑图纸设计。因为美术创作的需要,和驻地栖霞县美术馆的老师们有来往。我从他们那里知道栖霞县美术工艺行业的工厂很多,需要美术人才做设计,有美术基础的人相对比较少。到需要自己的地方去,这是我的愿望,因此,退役后我放弃了回老家,想要利用我的美术专长,在栖霞就业。但当时的就业政策是必须是当地户口,美术馆的老师给我出了一招。就是做栖霞当地的上门女婿。这样户口就可以迁过来。老师们愿意帮忙介绍对象。
老师问我,找对象的标准是什么?根据那个时候的概念,我提了三条:“一是社会政治地位不受欺负,二是经济条件过得去,三是女孩要有上进心。”
我在退役回到老家以后,,接到了老师给我的来信,信中说:“通过公社妇联给你联系了几个,经过对比后,杨庄乡东李家庄村这个比较合适。家庭是贫农,父亲是解放前的党员,做了28年的村支部书记,家中南厅北正共八间房,三转一响,家具应有尽有。女孩本人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还是团支部书记?”
这个条件确实符合我的要求。经过和女方通信。取得基本共识以后,我就来到她的家,经过一个多月的考察了解,很快就结婚了。
我那个老岳父当时已经70多岁了,高高的个子,白白的头发,但看上去还是那么精神。村支书的位置已经传给了别人,他和几个已经退居二线的老大队干部一起,在大队的菜园里种菜。
东李家庄村七个生产队,有三百多户,一千多人,绝大多数是姓李的,有姓杨的两户,姓盛的三户,姓隋的四户。老岳父姓隋弟兄三个,二弟是国民党军官去台湾了,三弟是八路军牺牲了,另外三户是堂兄弟。
在李家庄他是外姓人,但是他们迁到这个村的历史已经很久了。他的祖爷是从八十里外的藏家庄迁过来的。到了他爷爷那一辈儿。已经是这一片儿比较大的地主了。他父亲是个赌徒,生了三个儿子5个女儿。他几十年的光景。房子也只剩下现在住的这一个院儿,其他的也全部卖掉了。家里土地只剩几亩地,其他的都卖给杨家了。当时他只有十几岁。父亲把庄稼种在地里,就天天泡在赌场。有一年夏天,雨水特别大,山洪暴发,把他们的土地的堤堰冲垮,几亩高粱也被冲走。家里没有地种了,他就到栖霞北边的藏家庄去做长工,两个弟弟被抓了壮丁,后来二弟当了国军,三弟当了八路。他给地主做长工,有一次,他赶着马匹往烟台送粮食,过河的时候,马匹托着粮食走不稳,他就自己把粮食扛过河去,地主的女儿看好他,想招他做上门女婿,他坚决不肯,后来他也参加了游击队,为前线抬担架送弹药,他在战场火线入党。
解放后他当了村里的党支部书记,一做就是二十八年,由于家贫,他一直没有成亲,解放的时候,村上有一个当兵的提了干部,南下的时候,跟老婆离了婚。女人带着一个女儿,怪可怜的,他就跟她成了亲。后来又生了两个女儿。。
他当书记这么多年,从来不吃别人请的宴席。有人请客他不去,有事到了社员家,留她吃饭,他总是说老婆在家里等他吃饭,最多的就是站着不吃菜,只喝一小盅子白酒,一表谢意,他从来不接受任何人送的东西。有的人想把他拉下水,年轻女人拱在他的怀里,他都能坚决的拒绝。从不贪污集体的一点东西,在四清运动中,他唯一被查出的就是一张在炕头上招待下乡干部用的小炕桌,那是当初没收地主的财物,那就是他二十八年唯一的办公桌。
在28年的执政当中,大队长、村主任换了六任,每一个都是因为经济问题而下台。农村没有什么建筑项目。建个蓄水塘就是比较大的工程,每一任村长都会想法给大队建一个水塘,因为水塘需要大量的石头,水泥。这样他们就会有机会假公济私。大队建好一个水塘,他家里就盖一座平房。
也许我岳父没有儿子不需要盖新的房子,一直还是住着他老爷爷留下来的那一套房子。房子旧了,粉一下白墙,房子漏了,换几片青瓦,他从来不会占用集体的一点建筑材料。
他把老婆带来的那个女儿视为己出,和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视同仁。大队赶工程,都要家里送饭到工地,老婆蒸的玉米饼子没有蒸熟,他从来不会发火,只是一笑了之。老婆有病,他特别心疼。自己不吸烟,不喝酒,省下钱来,给有病的老婆买新鲜的水果。
有一次大女儿回娘家来,上午在集上买的熟的猪头肉。他不舍得吃,一直等着,全家都回来。结果时间过长,吃了就中毒了。
大队集体那么多苹果园,秋天有大量的苹果。他一个都不会拿回家。孩子们要吃,就到大队部去买。
人家做媒婆,小伙请吃饭。他做媒人还要请双方吃饭。
后来,我和爱人应聘到河南平顶山外贸工作,我们又把老岳父一同带到城市去生活。他身体很好很少感冒,几乎没有住过院,自己从来不到外面去逛,都是在家里守着。
就在我们自己买了房子的第二年,他单独住了一个房间。他很讲卫生,爱干净,一天早上,他在厕所里,自己洗他昨天晚上拉上大便的内裤。我爱人看见了,给他洗,他还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想到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自己的孩子添麻烦。就是那一天,他跟我说:“逆境时要经得住打击,顺境时要顶得住诱惑。”第二天早上8点喊他吃饭时,发现他安详的躺在床上,已经过世,享年八十四岁。
他的一生是为他人操劳的一生,是平平淡淡的一生,干干净净的一生,清清白白的一生。是勤劳廉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