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误入中国冷极——金河(散文)
“找北之旅”从北红村到北极镇再过漠河市,可以说圆满实现了最初预定的“找北”目标,接下来的行程自然是慢慢远离祖国北端,向南,往家的方向回归了,也可以说,我们已经踏上了实际意义上的返程。
说是返程,其实并不尽然,因为自驾旅行一直在路上,只要还没有进入自己家门,那就依然还在旅途,依然还在旅行,一路之上还有未曾经历的风景,依然等待着我们去观赏体味。自驾游从来不走回头路,打东北边境一路走过,接下来,将翻越大兴安岭,向内蒙古,向根河,驶入呼伦贝尔大草原,开启另一段全新的旅程——内蒙古草原行。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我们居然误打误撞,异常冒昧地投宿到中国又一极点——中国冷极——金河。
如果要问中国最热的地方在哪里,相信你会很快地回答:新疆吐鲁番。没错,吐鲁番是中国的热极,气温可达摄氏48度,地表温度曾高达88度。那么,你听说过中国的冷极吗?也就是中国最冷的地方在哪里?估计知道的人就不会太多了。不过,你可能猜是最北端的北极村,或者北红村,其实都不是,而是金河,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盟根河市的金河镇。如果你百度上搜索,只能搜到根河市,就跟搜索中国最北端的地方,只能搜到漠河一样。
我们从漠河出来,原计划住根河的,没成想,翻过大兴安岭时,进入内蒙古满归的一段路泥泞难行,耽误了时间。这条路翻过大兴安岭北部腹地,海拔较高,多为高寒冻土层,一年里有9个多月的时间大雪封山,道路结冰,不能通行;夏季冰雪消融,冻土翻浆、沉降,导致路面倾斜、塌陷,路况极差。我们是7月22日打此经过的,赶上大兴安岭几天阴雨,这条连接黑龙江和内蒙古的国道,坑坑洼洼,处处积水,千疮百孔,异常难行。满共不足400公里的路程,我们从上午九点,一直走到下午五点,才到260公里处的一个小镇——金河。这里的路倒是好走多了,但天却阴沉下来,吸取投宿黑山头村的教训,我们决定,住在金河镇。
小镇不大,纵横各有两三条街道,宽阔平坦,很干净;没有高楼大厦,只有少数几座三四层的小楼,有点老旧,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平房居多,砖石、木石或纯木结构,一律用木头、木板围在各自的小院子里;小院子堆积着木头、劈柴或别的什么杂物,透过木栅栏的缝隙,丛生的杂草布满院落,仿佛好久没有人居住了似的;街上也少人行,路边的店铺有开着的,也有没开的,没精打采的,倒也清净。
街边有一小广场,不大,一座篮球场的规模,一面不足两米高的矮墙,整整齐齐矗立在广场里面,足有30来米长,花岗岩瓷砖贴面,其上赫然写着四个黑体大字“中国冷极”,右上角书“-58°”。广场中央,靠近街道的一方,矗立着一块巨石,高过人头,赤褐色,上下错落镌刻着两个金色大字“冷极”,行书的。
这里比起漠河或者北极村来,纬度显然要低一些,但是海拔高度却比漠河高出不少,气温的垂直变化因素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再加上地处大兴安岭西北坡,属于山脊的背阴面,又面迎西伯利亚或蒙古高原南下东移的冷空气不断压迫,致使这里成为中国最寒冷的地区。2009年12月31日,创造纪录的-58°,就在金河镇的静岭监测站测得,至今还没被改写。第二天我们经过那个站点,那里竖立着一座不锈钢雕塑,是一个高高的立体的草书“冷”字。
金河就在大兴安岭上,根河还在100多公里的山下,根河是一县级市,金河只是一小镇,隶属根河,所以,中国的冷极就是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盟根河市金河镇静岭监测站。——真正的最冷点。
在北京版的中学课本里,有一篇散文《根河之恋》,写的是大兴安岭上的土著民族,那个以驯鹿为标志的狩猎民族——鄂温克族的事情,是作家叶梅写的,这位《民族文学》的主编,非常擅长写少数民族的生活。不瞒您说,我就是从她的文章里,知道了根河,也才在旅游路线上,把根河当做一个目的地的。然而,根河已经不在山上,驾着驯鹿雪橇的鄂温克人也从山上搬了下来,原始的狩猎生活结束了,他们都开始了新的生活。虽然,流经根河市的那条小河依然叫根河。
然而,金河还在山上,还在那个森林覆盖的地方,傍依着它的依然还是那条金河。金河镇,因流经身旁的金河而得名。
像所有河流的源头一样,这里地势平坦,水流清浅、平缓,而河床却异常开阔。沿着小河上溯,从公路桥左侧进入河道,眼前便是一望无际的灌木丛,浓密繁荫,遮天蔽日。沿着树下蜿蜒的车辙印,钻行约摸两公里,眼前才豁然开朗,一条十余米宽的小溪,潺潺流淌。河水黑褐色,却也清澈见底;水底的卵石,圆润匀称,大如核桃,小似冬枣、花生米,黑白红赭,可以细数;倒伏在水里的树木,早就没了树皮,只留下光洁的树干和交错盘桓的树根,也一样没了根皮的遮掩,在清浅的水里赤裸沐浴;水边细草茂密,嫩绿而整洁,不染一点尘埃;小草下的清水,清水下的卵石,一直向岸边延伸;岸边其实还是河床,只是那些浑圆的卵石更大了些,如地瓜,似土豆,挤挤挨挨,一直铺展到灌木丛的深处去了;而另一边,却是更加辽阔的卵石的海洋,连绵起伏,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绵延的青山脚下。
这条河为什么叫金河?我没有去考证。是不是当年闯关东的人淘金的地方呢?那么,这满世界的卵石莫非就是他们采挖矿砂时筛选出来的矿渣?除了我们几个,再也没有旁人,能够发出声音的,只有偶尔的一两声鸟鸣。赤裸的河床静对着阴云翻滚的苍天,满地的卵石注视着荒凉但显然是人力造就的原野,河水潺湲,并不做声,只是绕着枯树、绿草、卵石,画着各种各样的弧线,线条流畅,笔力轻柔。——河水很凉,沁透肌肤。
第二天,也就是7月23日,日历上显示“今日大暑”。
在太阳升起之前,我们穿好冲锋衣,沿着金河河堤的碎石子路下行,途径一个森林检查站,真正投入到著名的大兴安岭的森林怀抱。
太阳慢慢从覆盖着青松翠柏的山顶上升起,阴云又不失时机地将太阳的脸遮住,让它只能从乌云的缝隙里,投射下几道帘幕一般的光芒;而这几道光芒洒向青松翠柏,居然让松柏一下子金光银花闪烁,光芒四射了。哦,镜头拉近了才看清楚,原来那些松柏的针叶上,居然都披挂着一层雪亮的浓霜。浓霜染白了翠绿的树梢,松柏覆盖了起伏的山坡,古老的大兴安岭越发的苍凉凝重了。而那光芒还是流动的,跳荡的,随着山势的起伏,松柏的错落,还有云雾的推移变幻,宛如茫茫碧海里,翻卷起一层层、一朵朵洁白的浪花。
盛开着粉红小花的柳兰,花梗、花瓣、花蕊上都结满露珠,一串串,一滴滴,晶莹剔透,冰清玉洁。一只硕大的牛蜂,披一身茸茸的细毛,静静地趴在花蕊间,也许,它昨晚已经在这里了,冬眠一般,静静等待温暖阳光的到来。
——有谁在大暑天里历经霜雪的么?只有你见到了,才是眼见为实;只有你经历了,才会确信无疑。我们的祖国幅员辽阔,地形地貌异彩纷呈,些微的一点变化,都有可能促成迥然不同的地域差异,别人的讲述,也只能停留在普遍的现象和理论的推导中,而一些个别现象的偶然发生,也常常存在于人迹罕至之处,因而也就成为世之罕见的奇观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那是海拔高下造成的物候差异;“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这是角度转换形成的感官区别;“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又是时间的变化促成了人事的变迁;如果再加上个人的情绪和意趣呢?
原来一直认为,麦收时节属于夏季的收获,就在每年的芒种前后,然而,那年八月中旬翻越甘肃祁连山,看到民勤县山坡上绿油油的麦海里,那张“麦圈”笑脸时,忽然意识到,这里的麦收应该在秋后了;那年六月,在西藏,翻越海拔5000多米的米拉山口时,狂风大作,飞雪漫天,忽然就想,“六月飞雪”也并非只能如窦娥的冤情感天动地;这次大暑天里的“七月流霜”,又进一步给“行万里路”的必要性做下了坚实的注脚。——这就是旅行的魅力!
金河,这里年平均气温为零下5.3°,一年365天里,霜冻期长达290多天,无霜期只有短短的70天左右。难怪,即使在大暑天里,这里也霜露满山了。中国冷极并非浪得虚名。
临行前,跟家庭旅店的主人攀谈,方知,这里原为一国有林场驻地,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曾经辉煌一时,为新中国的建设和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今,大规模的森林树木采伐已经不再进行,第一代林场职工已然退休,各奔西东,他们的后代也大都离开金河,各奔前程,这里仅留下废弃的厂房和极少数的护林人员,还有北极狐养殖以及旅游开发的人员,守候着这块曾经神圣而依然美丽的土地。
返程时,经过金河火车站,那座已经不知道是否还在运行的小站,几乎敞开的站台上,并不见到人来车往,也不知道那两条并行的铁轨,还能不能唤醒人们大脑深处的记忆:满载大兴安岭木材的火车,从林海雪原深处“呜——呜——”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