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日月同晖(小说)
一
同晖高考得了688分,这成绩就是在一线城市也着实让人眼馋。同晖高兴,娘更高兴。娘含莘茹苦这么些年,辛苦总算没有白废。学校对成绩好的学生十分关注,校长、老师纷纷致电同晖娘,祝贺的同时要她帮女儿参考一下填报志愿的事,要不好不容易获得的成绩就白瞎了。
按同晖的成绩,填个清华、北大也不为过,再怎么也要填报全国排十名之类的重点大学才行。娘的表现固执而冷漠,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同晖就报春城警官学校。这话让校长、老师大跌眼镜,同晖一颗激动的心也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警官学校,而且还束定了春城警官学校,让所有人大惑不解。
同晖打小就十分乖巧,十足的乖乖女,从不惹娘生气,娘也从不责备她。记忆中同晖只与娘发生过一次争执,同晖不喜欢自己男性化的名字,想让娘去派出所给自己变更一下,可娘执意不肯。可娘此时的表现却让同晖大惑不解,这可关系到自己一生前途的大事呀。转瞬间,娘在同晖心目中陌生起来,平时情同姐妹的母女较起劲来却形同陌路。同晖本想让老师再做做娘的工作,娘连电话都不接了。同晖从来没有见娘不可理喻到如此程度。同晖生平第一次叛逆,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同晖左边耳根打小就有一块胎斑,起初花生米粒那么大,之后随个头疯长,现在都有拇指大小了。据娘说这块胎斑生下没几天就有了,人们习惯把这种斑叫作胎记,一块大大的胎斑在姑娘的耳根委实大煞风景,即便大热的天,同晖也只能护长发。
同晖羡慕别的小伙伴随时改换发型,自己却只能从一而终。好几次,同晖都想把这块胎斑去掉,凭现在的医学水平除一块斑自然不在话下。同晖每当有这种念头萌生,娘就会不容置疑的阻止,却并不强调理由。娘的意念里胎记是与生俱来,哪能说除就除。让同晖感觉出几分沉重来。
同晖没见过父亲,看到别的小伙伴都是在父母的呵护下成长,自己却只有娘,懵懂的同晖好几次问娘关于父亲,娘说到你长大了我会告诉你的。同晖不知娘说的长大是几时,似乎预感到其中隐情,也就不问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娘时不时的和同晖聊起一个城市的春暖花开。娘说同晖就是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出生的,娘谈起一座城市的春暖花开时满脸的惬意与幸福,看得出娘对那座城市、那个季节是有着深深感情的。
娘在一家医院做护士长。娘是工作狂,对工作严谨认真,她的领导和同事都很尊重她。生活中却娘又是另一副模样形象,娘几乎不与同事之外的任何人交往,保持家、医院、学校三点一线,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和同晖身上。娘对同晖的保护欲特强,无论风霜雨雪,娘总是按约定的时间准时出现在同晖的校门口,小学、初中、高中,就这样一直呵护着女儿成长。打小,同晖熟悉了校门口的娘那慈祥的样子。每当这时,同晖便会迈开小腿往前跑几步,娘的眉宇间充满着母性特有的呵护欲。
同晖与娘什么时候来到现在的城市,她一点记忆都没有……
同晖背起行囊说走就走,给娘留一张冷冰冰的纸条。
娘看着同晖娟秀的字迹,泪水模糊了视线。娘猛然意识到女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不再是那个一直需要庇护的弱小生命。
娘似乎也感觉出自己的固执,娘的固执是她知道有了同晖那一刻就开始的。为了这一天她苦苦等了整整二十年,她不辞辛劳的熬过了二十年,她甚至想过即便女儿学习成绩差考不上警校,她也宁肯花去自己全部的积蓄供她去就读。
这是娘始终的心结,她用自己的执着与顽强坚守着……
娘预感同晖会去那个春暖花开的城市,除此娘从未向她说起过任何一个别的城市。娘不止一次的和同晖提起过这个地方——春城,娘在与同晖说起这个地方的时候,沉浸在一种甜蜜之中,同晖隐隐的觉得那个地方有娘太多太多的回忆,也更有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娘打开相册看到自己年轻时的老照片,同晖简直就是娘年轻时的再版,就连那份潜在的执着也有几分神似。
娘突然感到一阵后怕,慌乱中随手收拾几件衣物,往高铁站方向赶去。
春城——春暖花开的城市,那是娘向晖的描述。
事实上那是一个让娘倍受煎熬的地方,娘好几次想找机会告诉彤辉关于那个城市,关于同晖的父亲,可娘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同晖,她却已经走远了。
二
二十多年前,在春城有一个叫瞿彤霞的姑娘,那是同晖娘的名字,名字是按字派起的,后来上学了娘叫瞿彤。
18岁那年,瞿彤从护校毕业在春城一间医院上班,十八姑娘一朵花说的就是娘那个年代的姑娘天真浪漫的情景。
瞿彤老家在红河边上的一个边垂小镇,打小闻惯了哀劳山的湿润气息,面对眼花缭乱的都市多少有些拘谨。瞿彤很珍惜这个工作的机会,心地善良、吃苦耐劳是农村女孩子与生俱来的天性,无论是对病人还是对同事,都热情得如同亲人。瞿彤在医院里的人气很旺,病人感激,领导夸奖,同事羡慕。瞿彤在这间医院一干就是五年,从一名小护士成长为护师。春风得意的瞿彤每天幸福的穿行在医院的走廊与病房之间,幸福得如同一只穿行在家乡层层叠叠梯田之间的百灵鸟。
瞿彤做护师第二年,她们科室深夜收了一位腿伤病人。病人是连夜用警车送过来的,安排在住院大楼最隐秘的房间,贯通伤在腿肚上,较为严重,人一直昏迷着。伤者靠墙的一条好腿和手被铐在钢架的床栅上,冰冷的钢架床如耻辱柱一般,将一条鲜活的生命束缚着,病房里的气氛压抑而沉重。
瞿彤是医院指定的特护人员,按理说这样的病人应该安排在公安医院,瞿彤没有去询问什么原因。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受这样的任务,深谙特护纪律,不多问也不多说,只用心做好作为一名护士应该做的事,她知道怎样与这类病人相处。
病房与其它普通病房有小小差异,分里外两进,走廊上并不知道里间病房的情况。直到进入第一道门才发现有两名荷枪实弹的武警二十四小时轮流值守。值勤武警严肃得怕人,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即便是医生、护士进入他们也紧随其后,生怕出现任何闪失。
瞿彤在边垂长大,对战火烽烟见怪不怪,对武警战士如临大敌的情景已习以为常,每次进出都表现的十分坦然。或许正是因为她具备着这种特殊的心理素质,医院才挑选她担任这特殊的护理任务。
其实,并非所有的罪犯都一脸凶相,这位叫阿辉的就是一个例外。瞿彤是从他的床卡上知道他的名字的,一张帅气的脸,眼神温和得如幼儿园的阿姨,即便是在羁押之下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恐惧,表情平静得如同常人一般。阿辉能动弹的左手、左脚被铐在床栏上,每每用一只手支撑着吃力挪动身子,因为用力过猛失去平衡,狼牙手铐会越陷越紧咬进肉里,这时他会礼貌的请求值班武警帮他松一松……
瞿彤面对那张帅气的脸,怎么也无法把他与重犯联系起来。每当与他平静的目光遭遇上,心里便开始有些慌乱,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抑或是职业的习惯,还真没见她有过如此的失态过。
自那以后,瞿彤每进入这间病房,心里就怦怦跳个不停,平时做事一向持重有序的她也开始丢三落四怆惶无措,手忙脚乱失态的样子连她自己也觉得怪异。
阿辉大多时间都昏睡,只有当瞿彤进入房间帮他打点滴或整理床铺的时候,他才十分清醒的睁大眼睛友善的注视着这位青春活泼的姑娘。瞿彤羞涩的开门进来,阿辉总朝瞿彤扮个笑脸,也正是那阵笑意,瞿彤的最后一丝敌意也完全放弃。火辣辣的目光扫视之下,瞿彤更加慌张,打点滴时拿针头的手也会颤抖。
阿辉朝瞿彤笑笑:“阿妹,你尽管下手,我皮实着呢!”
那副皮囊里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这与他罪犯的身份不太谐调。瞿彤往常服务过的那些特殊病人往往都是哭丧着脸,惶惶不可终日的景象。可阿辉却如此的坦然,瞿彤不知道如此恶劣环境下是什么让他保持如此镇静。
瞿彤经阿辉一调侃,似乎轻松了些,手脚也平稳了。
青年男女交心只需一个眼神,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与彼此的身份无关,甚至你可以不去知晓他是何来路。渐渐,瞿彤与伤者间少了隔膜,跨越了正义与邪恶的界限。阿辉一个人在病房里的时候,时常也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有当瞿彤来到病房,他才一改凝云密布,迅速将笑容贴在了脸上。
瞿彤心里深深烙下了阿辉的模样,也开始试探着了解这位特殊的病人。瞿彤不需要兼顾别的病房,闲下来便会朝特护病房的方向多看上几眼,期望那个躺在床上的伤者摁响床头的呼叫器。阿辉似乎与瞿彤早已心有灵犀,每当瞿彤有这念头的时候,他的呼唤会即时响起……
三
阿辉涉案的调查渐渐清晰,几个警察模样的来到阿辉的病房,帮他解开了手铐和脚链,还向他表达崇高的敬意。阿辉脸上一如既往的坦然,非常理解的和眼前的警察客套。
二道门外的武警依然值守在那里,态度和性质都发生了改变,当初他们看管的是病人,现在他们却是在保护英雄,时不时的进到里间寻问阿辉有什么需要。阿辉自由了,瞿彤的心里比阿辉更高兴,她就知道轩昂气宇下的阿辉怎么也不像十恶不赦的罪犯,高兴时瞿彤会用轮椅推着阿辉在走廊上透气。他们间的交谈也恢复到正常的医患关系,其它病房的人们,压根也不知道这里之前住着一位涉毒的重刑犯……
阿辉没事就游走在边境的森林之中,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样子。突然遭遇一伙毒犯,为首的用枪硬逼着他,要借用他猎人的身份和对边境的熟悉充当脚力。阿辉不怕生人,边境线上境内境外的人时有出现。阿辉通晓这些人的规矩,他们不想惹麻烦,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伤人性命,表面显得心惊胆颤的样子,心里却镇定自如。
那是一伙惯犯,从他们的行囊装束阿辉判断出他们的身份——毒贩,为首的就是国刑警联合通缉的毒枭枪王,阿辉心里暗暗惊喜,自己之所以忍辱负重潜藏回老家不正是冲他而来吗。这伙人穿着打扮与当地人无异,其中几个人的口音却与当地人差异较大,只有走在头里的几个蒙面的人走路的姿式才有当地哈呢人的作派。从布洞里露出的眼神,阿辉似曾相识,通过他们走路的姿态基本可以确定是自己本村的王氏族人。从对方的眼神中,阿辉感觉出他们已经认出了他。
阿辉在行进的过程中,心里一直在寻找传递信息的机会,他知道附近有边防武警,其中的缉督大队里有接应他却不曾相识的人。阿辉显得怯生生的,走起路来猥猥琐琐,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连同身上的背篓滚了好远,背篓里的几只盒子也滚了一地,阿辉随身携带的鸟枪被绊了倒在地,突然发出了“呯”声音,幽静的森林里突然有了枪响,惊起林中鸟群一阵骚动,清脆的枪声更是引起了不远处边防站官兵的警觉。
为首的枪王惊得眼都大了,凶狠的怒视阿辉,随行的人也都敌视着还在半山腰挣扎的阿辉,大家顾不上他连忙从树丛中捡回丢失的盒子重新装进背篓。铤而走险的枪王一行又将背篓硬套在阿辉的背上,挟持他往山的另一边狂奔。阿辉摔疼了腿,奔跑起来有些不得劲,一扭一拐地走在那伙人的中间。
不知不觉间,挟持阿辉的那伙人与另一伙人遭遇上了,另一伙人同样穿着边民的服装,起初只是一两个如同阿辉模样的边民,没等挟持阿辉的那伙人反应过来,迅速便处于下风。枪王见事态不妙,率先向对方开了枪,随后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交火。
战斗很短,挟持阿辉的一方被对方的火力压在山腰的皱折里。同行的人已经顾不上阿辉和他身上的东西,阿辉在双方交火的过程中腿部中弹受伤,当他意识到对方是听到枪声赶来的便衣武警之后,他双手抱头未作任何反抗,显得很配合的样子,背篓却一直在他的背上。
阿辉被带回缉毒大队的时候,心里十分坦然,在这里有领导安排的内线人员,他相信自己的身份很快就能得到证实。可阿辉并没有盼来那位能够证实他身份的人,鉴于他身上的伤被连夜送到了省城的医院。
对阿辉的审讯是在病房里进行的。审讯的过程十分严肃,阿辉知道审问自己的人并不是他要寻找的人,阿辉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他没有接到命令。因此他不去对自己的所有“罪行”进行分辩,只说自己是被挟持带货,至于带的是什么东西并不知道。审讯人员对他很严厉,语气敌视而严肃。
阿辉生性开朗,解出羁押之后更是兴致盎然,瞿彤每天负责推着轮椅带阿辉在医院的走廊里转悠,偶尔也会在便衣的保护下到医院的草坪里坐坐,他们成了好朋友。
四
瞿彤从交流中知道,阿辉是警官学校的学生,还没毕业就被分派到边防缉毒大队实习,由于阿辉熟悉哀劳山的地形地貌,加上之前的惯犯并不熟悉他,便回村隐藏监视边境贩毒团伙活动,枪王是他在省厅接受任务时熟悉的头号毒枭,没想到才回乡两个月就遭遇上了。名义上阿辉是被学校开除的学生,事由是在校期间参与一帮社会青年寻衅磁事,为此没少遭家人的埋怨唾弃,一家人省吃俭用培养他上大学,望子成龙却被学校开除回原籍,弄得只差整个哀劳山都知道,一家人都感到脸上无光,觉得他丢尽了家人的脸,任凭他游手好闲的在村子里瞎转悠,也没有答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