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那个不眠的冬夜(散文)
入冬以后,气温渐渐降低。
地处大山深处的茶场,交通十分不便,距最近的公路尚有二十余里,这里的所有生产生活物资,都要靠肩膀和扁担,一担担地挑回。
一天,受队长差遣,派我们七人去二十里外的小镇挑化肥。
“明天上午要给茶树施肥,镇上供销社通知,化肥才运到。现在安排你们几个去挑,给你们算一天出差,这是出差补贴,每人一元五角。”此时已是下午三点,队长边数钱边告诉我们。
那年月,工资每个月才十多元。一元五角,可以在小镇街上馆子里,美美的吃上一顿,七个人心里都十分乐意。
拿着扁担和绳索,我们立刻出发。七个人沿着山间弯弯曲曲的崎岖小路,上坡下坎,边走边聊。茶场劳动繁重,食堂的菜没有油,而且半月才吃一次很少的猪肉,使人时常感到饥饿、口中寡淡。大家一致同意,把出差补贴合起来用。到镇上后,先去割肉,拿到馆子去请厨师加工成回锅肉,再炒些新鲜蔬菜,饱餐一顿,剩余的钱再买点包子带在路上吃,争取赶在太阳落山黄昏前,把化肥挑回队里。
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已来到了镇口。
我们一同来到肉店,买了四斤五花猪肉,再到一小馆子找服务员,说明加工回锅肉,并嘱请厨师煮肉时加些萝卜做汤,再炒些莲花白,蒸四斤白米饭。交待清楚后,在镇上街道闲逛了逛,就前往供销社挑化肥。
供销社的人早接到茶场的电话,知道我们要去,已将袋装化肥一袋袋堆放在店门口。一袋重五十斤,我们每个人上去,用绳子绑上两袋,扁担一挑,来到馆子放下担子,休息,等候吃饭。
少时,香喷喷的回锅肉、炝炒莲花白、凉拌萝卜丝、肉汤煮萝卜,还有大笼蒸米饭,摆了满桌子。我们又要了半斤烧酒。七人大快朵颐,先慢吃慢聊,又划拳助兴,每个人都大呼过瘾。吃饱喝足,结帐,剩下余钱买了几个包子带走,出差补贴用得一干二净。辞别厨师和服务员,七人一行,挑担上路。
出镇不远,来到三岔路口,旁边有条岔路。听当地老乡说过,从这条岔路,也可下山到茶场,比起平常所走那条绕山行的小路,要少三分之一的路程,只是我们没走过。
何不一试?七人商议。其中有二人说,没人走过,路况不明,不愿冒险,仍走原路,余五人表示不怕,沿岔路下山,看谁先回到队里。
果然,走岔路,很快就开始下山。从方位看,直行,到茶场应该近很多。况且,脚下隐约还能看到,一条下山小路的痕迹,说明此路可行。或许是行走的人不多,路上长了些爬地草、青苔。
我们每个人挑着重百斤的担子,不久,进入了密密的树林,下山的小路上撒落着一层枯叶。此时,天色渐渐黑下来,林深树密,显得更加阴暗。走着走着,林中不知何处,传来梆、梆、梆的声响,还有一些鸟的怪叫,一种莫明的恐惧袭上心头,让人头皮发麻。脚下的路,也越来越难走,几乎快看不清哪里是路了。肩膀上的担子,也感到越来越重,每个人行走的速度,都明显慢了下来。
“算了,不能再往下走了。”我首先开口,停住了脚步。
放下肩上的扁担,五个人面面相觑。看来,确实无法挑着重担,向前继续走下去。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不能再冒险,天,就快要黑了。
“转去算了,回原路。”和我同寝室的小胖提议。
原路返回,看来只能如此。
天完全黑了的时候,我们五人又回到三岔路口。朦胧的月光下,小路依稀可见。眼前常走的那条路,距茶场还有二十余里,途中,还要经过一段又窄又陡的下坡石梯路。白天,稍有不慎都会跌倒;夜晚,肩上又挑着百斤重的化肥,五个人此时都已失去了继续摸黑走下去的把握和胆量。
怎么办?退回镇上投宿,大家身无分文。商量了一下,决定找家农户,碰碰运气,看能否借宿一晚。
举目望去,夜色中,不远处,有一户人家透出的光亮,五个人挑着担,往光亮走去。
来到农舍前,阵阵狗吠,打破了夜的宁静。
“有没有人?”随着我的喊声,门打开了,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出现在我们眼前。他望着我们问:“做啥子?”
我向他解释说,我们是茶场的知青,下午出来到镇上挑化肥,天已黑了,不好走,准备在他家里歇息一会,也许茶场会派人来接我们。
很幸运,汉子答应了我们,并让我们快进屋,他说:“你们大城市来的,在这山上,不容易。外面冷,屋内烧着炭炉子。”
我们连声道谢。
走进屋内,见炉火正旺,大人小孩三四个人,正围着炉子烤火取暖。
放下肩上的担子,我们也坐到炉边,把买的包子拿出来送给小孩吃。大人们显得高兴,忙把包子放在了炉边烤热。
见气氛不错,我用手轻碰了一下身边的小胖,说:“不晓得茶场好久来人?”又朝小胖递了个眼色。
小胖说:“接我们的人来不来啊?如果不来,咋个办?”
“就是,我们咋个办呢?”另外三人也接着说。
我想了想,眼睛看着汉子,轻声地说:“叔,您看,如果没人来接我们,能不能让我们,在炉子边坐一夜?”
也不知是几点钟,夜已深,冬天的晚上,该是睡觉的时间了。
汉子和家人都望着我们五个人,汉子稍许想了一下,说:“这样吧,炉火一会要避盖了,今晚上,你们都到我家阁楼上去睡一夜,天亮再走。”
一听此言,早就很想睡觉的我们,五个人都异口同声:“要得、要得,谢谢谢谢。”
跟着汉子,我们走进里屋,沿一竹梯爬上了阁楼。一进楼,不禁打了个冷战,我们一眼看见,空荡荡的楼上,放着一口未漆的棺材。听说过,这是农民家里为老人准备的寿木,五个人,眼睛也不敢再看。
楼角落里堆积着很大一堆干包谷壳,这是当地农民当烧柴,用来煮食物的。
汉子伸手指着角落,对我们说:“你们只好在那里,将就睡一夜。”
看来,今天晚上,那堆干包谷壳,就是我们五个人用来抵挡冬寒的了。大家马上往下一躺,睡在厚厚的包谷壳上,开始还有点舒服的感觉。我知道,这是困了又疲倦的原故,早就想躺下了。然而,很快,寒冷,使我们五个都用手把包谷壳朝自己身上堆刨。每个人都翻来复去,在包谷壳里打滚,难以入睡。
躺在我身边的小胖,小声地自言自语:“好冷啊,咋个睡得着。”
躺在包谷壳里,我的眼睛从屋顶慢慢移动,又瞟见了那口棺材,忙收回目光。耳边,嗡嗡嗡的蚊子飞来飞去。脑袋里,一阵胡思乱想,直到实在困极了,慢慢地才眯上眼睛。
睡着又醒来,醒来又睡着。就这样,我们时睡时醒,在迷迷糊糊中,好不容易望见了从窗缝外透进来的光。天,终于有些微微的亮了。
其实,整夜里,大多数的时间,五个人都没有真正睡着。一见天亮,我们赶紧起身下楼,辞别主人,挑起化肥,匆匆地往茶场赶去。
当年上山下乡时,一次小小的冒险经历,让年轻的我得到了一次教训:有时,仅仅为了去寻求点新奇和刺激,或许就会给自己带来预想不到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