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临终夙愿(小说)
第一篇:夜训生
从住处骑着电动车穿越大半个城市来到训练场的时候,丁乐已经冻得不行了。他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四处找寻教练车。
“时间已经到了,为啥一个人也没来?”丁乐感觉纳闷,一向积极得不行的学生学员,为何今天一个没来。更奇怪的是连教练也没来,难道是自己记错时间了?
天慢慢黑下来,昏黄的路灯在北风的呼啸下影影绰绰,好像随时会被吹熄一般。等一会儿吧,大老远来了,不能不摸一把就这么回去多冤。况且抽到了夜考,况且明天就要考试了。
路边有个小土包,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冻僵,丁乐钻到小土包的后面。他薅了几把地上的枯草,铺排开,坐在上面。这地儿挺偏僻,四六不靠,前后连个村庄都没有。远看黑咕隆咚,近瞧迷蒙一片,风声、虫声、莫名响声,心一静下来,还真让人有种阴森森的恐惧。此时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看过的恐怖片的片段突然涌上心头,让他牙齿打颤,汗毛倒竖。他的手不经意摸到一块冰凉的东西,猛然缩回手,回头一看,是一块方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块墓碑。
他惊呼一声,连忙跃起。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坟边坐了半天。
“日他娘的,不练了,能过就过,不能过拉到,吓人呼啦的!”丁乐跨上电车就想走。突然瞥见,路边来了一辆车。这辆车,灯光昏黄,尾灯黯淡,色彩却异常得鲜亮。看不真切,似乎不是自己教练的车,丁乐不死心走向前,努力看清车牌号。还没等他看清楚,有个人在车里说:“别看了,上来吧,就等你了!”
“不是。我……”
“什么不是?你是来练车的吧,你教练临时有事来不了了,我替他来了。麻溜上来吧,摸两把就赶紧回家吧,这鬼天气!”车上人嘴快。
“原来如此。”丁乐重新把车子扎到路边,拉门上了后座。坐上车他才知道,敢情车里已经挤满了人。
“教练你贵姓啊?”丁乐客气地问道,一坐进车里,丁乐感觉暖和多了,心情也瞬间好了许多。
“我姓高,你呢?小伙子。”高教练爽朗地说。
“我姓丁,叫我小丁吧。”
“好,小丁,你们几个人一人两圈,马上就考试了,可得认真仔细。”
“好嘞!”
这么多人在一起,丁乐以为会很热闹。没想到,说完这几句话后,就没人说话了,连教练也闭口不言。小丁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应该一个也不认识,想提个话头,却总在心里三思,不知说什么好。
汽车的引擎发出“嗡嗡嗡”的声响,这声响和丁乐以前听过的引擎声大相径庭,仔细聆听,宛如风吹窗纸的声音。学员不请教问题,教练也不指导纠正,就这样默默地开着,让丁乐的心甚是压抑。
高教练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清了清嗓子说:“大家都别死气沉沉的,说说话热闹热闹。那啥,我有个提议,假如啊,我说假如,今天是我们生命中的最后一天,都说说自己最遗憾的事儿吧。”
这话题倒应景,这鬼天气这鬼话题。
“好啊好!”除了丁乐,别人都不吭声,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嗯,谁先说呢?小秋,要不你先说吧。”
秋魁刚练完,坐在中间,最外手是位年轻妈妈,大家都叫她花大姐,可能她姓花吧。现在开车的是胜哥,一个个儿不高,黑不溜秋,面容忠厚老实的小伙子。
小秋二十多岁,瘦,头发枯干,面容如老鼠般猥琐。他说话细声细气,却让人感觉绝非善类。他阴阳怪气地说:“遗憾?要说遗憾,我也没啥遗憾的。该吃的吃了,该玩儿的玩儿了,该惹的祸也惹了,该辜负的人一个也没落下。要说有什么遗憾的事是……”
秋魁寻思了好大一会儿,突然道,“还真有一件!就是我的微信里还存着两万多块钱,要是死了没花完,确实可惜。说起两万块钱,哦,对了,我似乎还欠了别人两万块钱。这个人叫陈斌,我中专时候的同学,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我借了他两万块钱,他也从来不跟我要。如果我能好好活下去,我不定还不还他。要是像教练说的样,马上嗝儿屁,我感觉还是还了他好。他挣钱很不容易,还他他可能真有用。如果还上这钱,我感觉我就没遗憾了。”
继而,他报出陈斌的手机号,还无所顾忌地报出了自己的微信号和密码。这人真奇怪,这些信息怎么能随便透漏呢?丁乐不想去记,可这些数字却像活了一下,一位位跳进丁乐的脑袋了。
等秋魁讲完后,高教练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钱就抓紧还,别等死了再留遗憾。好,接下来,花大姐讲讲吧!”
花大姐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她说,“教练你这个一问,我心里难受得想哭。”她平复了一下情绪,言道,“我呀,感觉自己做妻子不够格,做母亲也不够格。丈夫挣钱不容易,我对他不咸不淡,还总埋怨他。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要对他好一些。再就是我的女儿……”提起女儿,她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她抽泣地说,“我女儿呀,说她是天使一点也不为过。而我这个做妈的,就知道聚会、网购、耍手机,把照顾她的责任一股脑都推给了婆婆。我答应要带女儿出去玩儿,却一次一次地爽约,认为时间还长。唉,谁知道……”
“花大姐,你入戏太深了!咱这不是假如吗?”高教练连忙安慰道。这时胜哥正好练完,接下来该他发言了。
胜哥首先憨厚地笑了笑,然后神情一凛,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他说,“唉,这件事,我打算烂肚子里,到死谁也不给说。教练这样一问啊,我就说一说。我说了,大家不要笑我,我现在是爹不是我亲爹,我亲爹在北边农村呢。不是我说他,我这亲爹啊,年轻时风流,而且不务正业,整天价四处瞎混,一年到头也不招家。后来听说他又找了一个,就彻底不回来了。为了过活,我妈就给我找了现在这个后爹。我这个后爹脾气不好,对我非打即骂,我非常恨他,一直想杀了他然后自杀。好不容易长大了,我后爹对我也慈祥了,我对他也恨不起来了。可这时候,老家捎来信,说我那亲爹落魄了,他的那个女人也跑了,还得了大病,话里话外是想让我这亲儿子帮帮他。我就想问,你早干嘛去了,有病了想起亲儿子了。我也没理他。后来又听说,他得了绝症,活不了几天了,意思是让我去看看他。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这是自作自受,临死想让我原谅他,没门!其实啊,我心里还真有点放不下,狠不下这个心。如果要说临终夙愿的话,我感觉我应该去看看他。他虽然没养我,毕竟生了我,是我亲爹,这点骨肉之情还是要念的。”
胜哥讲完,大家唏嘘不已,对胜哥的想法也是大家赞同。几个人讲完后,就鼓动高教练讲讲自己。
高教练笑得很爽朗。对自己的遗憾也好不避讳。他说,“唉,你别看我现在人模狗样的,别人高教练高教练地叫着,其实我感觉自己一无是处。我没啥本事,年轻的时候谈恋爱,和我相处的女孩突然自杀了,这对我刺激很大。当然这都是陈词滥调,也没大意思。很长时间我没从那段伤害中走出来,后来越来越大了,也不想找了。但作为男人吗!起码的生理欲望还是会有的,于是我就靠自渎发泄欲望,时间一长不料出了点小问题。我不说大家也能猜得到。这时小柔走进我的生活,我感觉她来的晚了,她应该在我最美好的年纪来,而不是遇到现在的我。小柔娇小可爱,又温柔,这个南方小女人让我无法自拔。我多次想离开她,不想害她,她却一次次用她的柔情和宽容把我打动。我那方面不太行,这对男人来说,几乎是致命了。小柔的要求不高,很长时间不提要求,让我感觉非常愧疚。就是勉强行事吧,也是刚开始就草草收场,说不无遗憾那是假的。都说性爱是爱情的最高形式,而我却无法成全。她不是性冷淡,肯定有需要,实在憋得不行的时候,她会红着脸对我说:‘哥哥,咱们做坏事吧!’她让我又爱又怜,我对她的愧疚无以言表,我恨不能把心掏给她。我……唉,不说了……”
说完大家都噤声了。小丁以为接下来该他讲了,高教练却没有提要求。高教练情绪稍微缓和后,说:“小丁,你下去看看后轮胎是不是有问题,我感觉有点颠簸。”
小丁刚下车,教练车就飞一般地开走了。应该刚好来了一辆大卡车,不偏不倚,教练车正好撞在大卡车上。就在相撞的瞬间,教练车化为飞灰,大卡车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小丁在风中凌乱……
第二篇:慈心泪
在北方的某个地方,有一个李家庄。村子不大,几百年的繁衍生息,也就那么一两百户。村虽不大,屋舍也是一大片。中部是故居旧地,四周多是年轻后辈的新房。
屋舍的景象大相径庭。年轻人自然喜欢住好房,样式也是一年年翻新。旧房在当年曾经也是最好的样式,无奈时间蹉跎日月如梭,什么东西都架不住时间的磨砺,渐渐地房跟着人也就一起老了。
在这些低矮阴冷破败凋敝,泥多砖少长满蒿草的旧房中,耸立着一所新宅。这宅子前出廊后出厦,宽敞明亮,楼板的顶,钢筋水泥的笼子,瓷砖一码到顶,每一砖每一瓦甚至每一撮水泥每一粒沙子,都是用的最好的材料。这么说吧,就连和灰的水都是用的城里人喝的纯净水。单独看,这宅子已经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何况有这么多陈年旧屋的衬托。就这样的房子,莫说现在,就是过个十年二十年也不过时。
这时,屋前站着两个年轻人。倚在歪脖榆树上吸烟的是李老大,在他对面指手画脚说着什么的是李老二。兄弟俩时不时地看着面前的屋舍,日头西斜照在外墙的瓷砖上,把光芒反射到他俩的眼睛里,二人顿时感觉意乱神迷。
“这房子真好哇,单凭我,十年八年的还真盖不起来,二叔他老人家真行!”李老二不无羡慕地说。
李老大冷哼一声,吐出一口烟,幽幽地说:“好是好,可惜呀!”
“可惜什么?”
李老大又贪婪地裹了口烟,说道:“可惜他老人家有时间盖,没时间住!”
“哈哈,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自古如此!”李老二笑道。
听罢李老大的话心猛地悸动了一下,厉声骂道:“混蛋,咱二叔还没死呢!说这样的话,成何体统!”
李老二自知说了错话,却毫无惧色,厚颜无耻地说:“这不是一早一晚的事儿吗?”他乜斜着哥哥说:“大哥,你别说没打过这房子的主意!你不要,可归兄弟我了!”
“滚滚滚!”李老大怒目而视,为什么生气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老二意味深长地看着大哥,非但不生气,脸上还有些许得意之色。
一墙之隔的床上,一位骨肉枯干的老人气若游丝。他昏迷着,连续好几天水米不进,一直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正穷尽身体的每一丝能量,支撑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一个足够慰藉灵魂的花好月圆的梦。
床边的李老头眼泪巴巴地守着自己的兄弟,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兄弟的怜悯轮番轰炸着他衰老的神经。过不了多久,他就跟兄弟说几句话,一会儿劝他放弃,一会儿又让他再等等,左右矛盾,前言不搭后语。
一会儿流着泪说:“耐苦和焦灼,谁不是这样活过来的,这就是咱的境遇,咱的命呀!不认命还能咋地?反抗有用吗?你就可怜可怜老哥哥,别让我跟着受苦了,认命了吧!毕竟……”
一会儿又心情放松地说:“这事啊,我看有缓儿!他二叔,你先别死,你要是死了,人家大老远来了,不就扑空了吗?我让老裤子捎了好几回信儿了,人心都是肉长的,这种事,他能不来吗?说不定,这就在路上呢……”
病人不紧不慢地呼吸着,不因他的任何言语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唯有这呼吸证实着生命的存在,虽很微弱,却异常倔强,似乎有着永不停息的节奏。
这时,有位年轻人一路打听着向新房这边走来。李家二兄弟先是一愣,继而生出不详的预感。年轻人面带羞涩,怯生生地问近前的李老二:“您好,请问这是李贤亮的家吗?”
二人闻听心里都是一惊,互相对望了一眼。老大不动声色,老二不客气地问:“你是谁啊?”
“我叫……”来人迟疑了一下,声音徒然小了许多,“我叫孙学胜,李贤亮是我的生父。请问,这是李贤亮的家吗?”他又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不是!”
“请问他家在哪里?”
“不知道!”李老二没好气地说。
这个自称孙学胜的小伙子悻悻地走开,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小心翼翼地说道:“您俩是我两位叔伯哥哥吧,我是小胜子,还记得我吗?”
李老大不说话,也不看他,抬头望天。李老二一瞪眼:“小子,你认错人了吧!再不走,别怪老子不客气!”
孙学胜面有惧色,但并没有退缩的意思,他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想最后看我爹一眼!两位哥哥让我进去吧。”
李老二抬起胳膊,作势要打:“看看看!看你妈个×,再不滚,老子捶死你!”
就在这时,李老头从门里走出来,问怎么回事。老大老二不言语,用眼睛逼视着来人。李老头上下打量着来人,突然眼前一亮,连忙拉住孙学胜的手:“你是小胜子?快来吧,你爹为了等你,水米不打牙,在炕上干耗几天了。”
李老二过来伸出双臂挡在门口,厉声说:“爹,您可不能让他进去!他早不来晚不来,我二叔快咽气了,他捡一个现成的爹,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头二三十年他干嘛去了,怎么也不说来看我二叔一趟?我二叔快不行了,他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了,晚了!”
小丁在第一次上车的时候其实车上的人都已经死了,这其实属于灵异事件,不是虚写,这种写法或许被纯文学所不容,所以产生了误读。其实这都不算什么,最大的遗憾应该是没得精品吧,字数这么多,要精品的话,也得好几块钱吧,呵呵
这也是我不愿再写短篇的原因。
哎,好久没和文友交流了,这种感觉真好。也好久没写短篇了,感觉自己与纯文学越来越疏远了,或许作者的最终宿命都是孤独吧。断断续续,最近正在写一些别的东西,不太适合这个网站,不知道写成什么样,但愿有点突破吧,只是懒癌症晚期的我,不知道要写到什么时候。
怀念以前大家一起写文的日子,可惜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